太極行知

書籍研讀

呂祖百字碑

純陽祖師孚佑帝君呂仙祖

呂洞賓(西元796年5月4日-1016年5月20日),原名呂嵒(嵒或作岩、巖),字洞賓,道號純陽子,綽號回道人,山西芮城人,道教仙人八仙之一,五恩主之一,五文昌之一,全真派五陽祖師之一、鍾呂內丹派和三教合流思想代表人物。唐德宗貞元十二載丙子農曆四月十四(796年5月4日)生於蒲州河中府永樂縣招賢里(今山西省芮城縣永樂縣招賢村),為唐朝禮部侍郎呂渭之孫。

民間尊號

呂洞賓道術高超,樂善好施,扶危濟困,深得百姓敬仰,被信徒尊稱為呂仙、呂祖、呂仙祖、呂祖師、純陽祖師、孚佑帝君。北方稱之為呂仙翁,閩南臺灣民間信仰俗稱其為呂仙公,簡稱「仙公」、「仙公祖」。

扶鸞的信眾則時常稱之為呂恩主,與關帝君張司命王靈官岳鄂王合稱為「五恩主」。

官方尊稱

宋徽宗宣和元年封「妙道真君」(一作:妙道真人)。

元世祖至元六年封「純陽演正警化真君」,元武宗至大三年加「純陽演正警化孚佑帝君」。

宗教尊稱

尊稱為:「雷霆太行大天師」、「靈寶純陽一炁華蓋文德掌道真君」、「廣濟正道妙通宏仁普惠帝君」、「興行妙道天尊」、「興隆大道護國濟民玄元廣法天尊」。甚至有「一陽真聖、三臺選仙、總管五雷、化育七星、高居九梵、道法玄明、仁極無上大天尊」之號。在全真道中,是五陽祖師中的純陽祖師。

普稱「玉清內相、金闕選仙、三曹主宰、興行妙道天尊、純陽演正警化孚佑帝君」。通稱為純陽祖師、孚佑帝君。

著作:太乙金華宗旨

煉精化氣、練氣還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

呂祖百字碑又稱呂祖百字銘

如下

養氣忘言守 降心為不為
動靜知宗祖 無事更尋誰
真常須應物 應物要不迷
不迷自性住 性住氣自回
氣回丹自結 壺中配坎離
陰陽生反復 普化一聲雷
白雲朝頂上 甘露灑須彌
自飲長生酒 逍遙誰得知
坐聽無弦曲 明通造化機
都來二十句 端的上天梯

 

 


黃帝內經

素問

1,上古天真論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迺問於天師曰:余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耶,人將失之耶?歧伯對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今時之人不然也,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御神,務快其心,逆於生樂,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

夫上古聖人之教下也,皆謂之虛邪賊風,避之有時,恬惔虛无,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是以志閑而少欲,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願。故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勞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賢不肖不懼於物,故合於道。所以能年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

帝曰:人年老而無子者,材力盡邪,將天數然也。歧伯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髮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衝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四七,筋骨堅,髮長極,身體盛壯;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髮始墮;六七,三陽脈衰於上,面皆焦,髮始白;七七,任脈虛,太衝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丈夫八歲,腎氣實,髮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寫,陰陽和,故能有子;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強,故真牙生而長極;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滿壯;五八,腎氣衰,髮墮齒槁;六八,陽氣衰竭於上,面焦,髮鬢頒白;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天癸竭,精少,腎藏衰,形體皆極;八八,則齒髮去,腎者主水,受五藏六府之精而藏之,故五藏盛,乃能寫。今五藏皆衰,筋骨解墮,天癸盡矣。故髮鬢白,身體重,行步不正,而無子耳。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歧伯曰:此其天壽過度,氣脈常通,而腎氣有餘也。此雖有子,男不過盡八八,女不過盡七七,而天地之精氣皆竭矣。帝曰:夫道者年皆百數,能有子乎。歧伯曰:夫道者能卻老而全形,身年雖壽,能生子也。

黃帝曰:余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无有終時,此其道生。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於真人。其次有聖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欲於世俗之間,无恚嗔之心,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舉不欲觀於俗,外不勞形於事,內无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辯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於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

2,四氣調神大論

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於庭,被髮緩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之應養生之道也。逆之則傷肝,夏為寒變,奉長者少。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夜臥早起,無厭於日,使志無怒,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此夏氣之應養長之道也。逆之則傷心,秋為痎瘧,奉收者少,冬至重病。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早臥早起,與雞俱興,使志安寧,以緩秋刑,收斂神氣,使秋氣平,無外其志,使肺氣清,此秋氣之應養收之道也,逆之則傷肺,冬為飱泄,奉藏者少。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早臥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溫,無泄皮膚使氣亟奪,此冬氣之應養藏之道也。逆之則傷腎,春為痿厥,奉生者少。

天氣,清淨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天明則日月不明,邪害空竅,陽氣者閉塞,地氣者冒明,雲霧不精,則上應白露不下。交通不表,萬物命故不施,不施則名木多死。惡氣不發,風雨不節,白露不下,則菀稾不榮。賊風數至,暴雨數起,天地四時不相保,與道相失,則未央絕滅。唯聖人從之,故身無奇病,萬物不失,生氣不竭。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逆秋氣,則太陰不收,肺氣焦滿。逆冬氣,則少陰不藏,腎氣獨沈。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聖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故與萬物沈浮於生長之門。逆其根,則伐其本,壞其真矣。

故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道者,聖人行之,愚者佩之。從陰陽則生,逆之則死,從之則治,逆之則亂。反順為逆,是謂內格。是故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夫病已成而後藥之,亂已成而後治之,譬猶渴而穿井,鬭而鑄錐,不亦晚乎。

3,生氣通天論

黃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於陰陽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其氣九州九竅五藏十二節,皆通乎天氣。其生五,其氣三,數犯此者,則邪氣傷人,此壽命之本也。蒼天之氣清淨,則志意治,順之則陽氣固,雖有賊邪,弗能害也,此因時之序。故聖人傳精神,服天氣,而通神明。失之則內閉九竅,外壅肌肉,衛氣散解,此謂自傷,氣之削也。

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是故陽因而上,衛外者也。因於寒,欲如運樞,起居如驚,神氣乃浮。因於暑,汗煩則喘喝,靜則多言,體若燔炭,汗出而散。因於濕,首如裹,濕熱不攘,大筋緛短,小筋弛長,緛短為拘,弛長為痿。因於氣,為腫,四維相代,陽氣乃竭。

陽氣者,煩勞則張,精絕辟積,於夏使人煎厥。目盲不可以視,耳閉不可以聽,潰潰乎若壞都,汨汨乎不可止。陽氣者,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於上,使人薄厥。有傷於筋縱,其若不容,汗出偏沮,使人偏枯。汗出見濕,乃生痤疿。高梁之變,足生大丁,受如持虛。勞汗當風,寒薄為皻,鬱乃痤。

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開闔不得,寒氣從之,乃生大僂。陷脈為瘻,留連肉腠。俞氣化薄,傳為善畏,及為驚駭。營氣不從,逆於肉理,乃生癰腫。魄汗未盡,形弱而氣爍,穴俞以閉,發為風瘧。故風者,百病之始也,清靜則肉腠閉拒,雖有大風苛毒,弗之能害,此因時之序也。故病久則傳化,上下不并,良醫弗為。故陽畜積病死,而陽氣當隔,隔者當寫,不亟正治,粗乃敗之。

故陽氣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氣生,日中而陽氣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是故暮而收拒,無擾筋骨,無見霧露,反此三時,形乃困薄。

歧伯曰:陰者,藏精而起亟也,陽者,衛外而為固也。陰不勝其陽,則脈流薄疾,并乃狂。陽不勝其陰,則五藏氣爭,九竅不通。是以聖人陳陰陽,筋脈和同,骨髓堅固,氣血皆從。如是,則內外調和,邪不能害,耳目聰明,氣立如故。

風客淫氣,精乃亡,邪傷肝也。因而飽食,筋脈橫解,腸澼為痔。因而大飲,則氣逆。因而強力,腎氣乃傷,高骨乃壞。凡陰陽之要,陽密乃固,兩者不和,若春無秋,若冬無夏,因而和之,是謂聖度。故陽強不能密,陰氣乃絕,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因於露風,乃生寒熱。

是以春傷於風,邪氣留連,乃為洞泄。夏傷於暑,秋為痎瘧。秋傷於濕,上逆而欬,發為痿厥。冬傷於寒,春必溫病。四時之氣,更傷五藏。

陰之所生,本在五味,陰之五宮,傷在五味。是故味過於酸,肝氣以津,脾氣乃絕。味過於鹹,大骨氣勞,短肌,心氣抑。味過於甘,心氣喘滿,色黑腎氣不衡。味過於苦,脾氣不濡,胃氣乃厚。味過於辛,筋脈沮弛,精神乃央,是故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湊理以密,如是,則骨氣以精,謹道如法,長有天命。

4,金匱真言論

黃帝問曰:天有八風,經有五風,何謂。歧伯對曰:八風發邪,以為經風,觸五藏,邪氣發病。所謂得四時之勝者,春勝長夏,長夏勝冬,冬勝夏,夏勝秋,秋勝春,所謂四時之勝也。東風生於春,病在肝,俞在頸項;南風生於夏,病在心,俞在胸脇;西風生於秋,病在肺,俞在肩背;北風生於冬,病在腎,俞在腰股;中央為土,病在脾;俞在脊。故春氣者病在頭,夏氣者病在藏,秋氣者病在肩背,冬氣者病在四支。故春善病鼽衄,仲夏善病胸脇,長夏善病洞泄寒中,秋善病風瘧,冬善病痺厥。故冬不按蹻,春不鼽衄,春不病頸項,仲夏不病胸脇,長夏不病洞泄寒中,秋不病風瘧,冬不病痺厥飱泄,而汗出也。夫精者身之本也,故藏於精者春不病溫。夏暑汗不出者,秋成風瘧。此平人脈法也。

故曰:陰中有陰,陽中有陽。平旦至日中,天之陽,陽中之陽也;日中至黃昏,天之陽,陽中之陰也;合夜至雞鳴,天之陰,陰中之陰也;雞鳴至平旦,天之陰,陰中之陽也。故人亦應之。夫言人之陰陽,則外為陽,內為陰。言人身之陰陽,則背為陽,腹為陰。言人身之藏府中陰陽,則藏者為陰,府者為陽。肝心脾肺腎五藏,皆為陰。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六府,皆為陽。所以欲知陰中之陰,陽中之陽者何也。為冬病在陰,夏病在陽,春病在陰,秋病在陽,皆視其所在,為施鍼石也。故背為陽,陽中之陽,心也;背為陽,陽中之陰,肺也;腹為陰,陰中之陰,腎也;腹為陰,陰中之陽,肝也;腹為陰,陰中之至陰,脾也。此皆陰陽表裏內外雌雄相輸應也,故以應天之陰陽也。

帝曰:五藏應四時,各有收受乎,歧伯曰:有。東方青色,入通於肝,開竅於目,藏精於肝,其病發驚駭,其味酸,其類草木,其畜雞,其穀麥,其應四時,上為歲星,是以春氣在頭也,其音角,其數八,是以知病之在筋也,其臭臊。南方赤色,入通於心,開竅於耳,藏精於心,故病在五藏,其味苦,其類火,其畜羊,其穀黍,其應四時,上為熒惑星,是以知病之在脈也,其音徵,其數七,其臭焦。中央黃色,入通於脾,開竅於口,藏精於脾,故病在舌本,其味甘,其類土,其畜牛,其穀稷,其應四時,上為鎮星,是以知病之在肉也,其音宮,其數五,其臭香。西方白色,入通於肺,開竅於鼻,藏精於肺,故病在背,其味辛,其類金,其畜馬,其穀稻,其應四時,上為太白星,是以知病之在皮毛也,其音商,其數九,其臭腥。北方黑色,入通於腎,開竅於二陰,藏精於腎,故病在谿,其味鹹,其類水,其畜彘,其穀豆,其應四時,上為辰星,是以知病之在骨也,其音羽,其數六,其臭腐。故善為脈者,謹察五藏六府,一逆一從,陰陽表裏,雌雄之紀,藏之心意,合心於精,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是謂得道。


莊子

內篇

逍遙遊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1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湌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礡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齊物論

南郭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嗒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无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1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鬭。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柰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芧,曰:「朝三而莫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莫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园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女: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且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游。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无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无謂有謂,有謂无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1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2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養生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隨无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无近名,為惡无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无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人間世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无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无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无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夫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蚉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見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已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鍼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而遊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鐘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德充符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駘,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如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於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此,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說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氾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㹠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翦,不穿耳;娶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其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闉跂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盎大癭說齊桓公,桓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斲,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

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

 

大宗師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淒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於萬物,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大小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恆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犧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太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閒而無事,跰足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物!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閒,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𤴯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為來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睢、轉徙之途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齏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乎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應帝王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天根遊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強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嫠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生死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女。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溼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鄉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也。」壺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宋 張商英序

《黃石公素書》六篇,按《前漢列傳》黃石公圯橋所授子房《素書》,世人多以「三略」為是,蓋傳之者誤也。

晉亂,有盜發子房塚,於玉枕中獲此書,凡一千三百三十六言,上有秘戒:「不許傳於不道、不神、不聖、不賢之人;若非其人,必受其殃;得人不傳,亦受其殃。」嗚呼!其慎重如此。

黃石公得子房而傳之,子房不得其傳而葬之。後五百餘年而盜獲之,自是《素書》始傳於人間。然其傳者,特黃石公之言耳,而公之意,其可以言盡哉。

余竊嘗評之︰『「天人之道,未嘗不相為用,古之聖賢皆盡心焉。堯欽若昊天,舜齊七政,禹敘九疇,傅說陳天道,文王重八卦,周公設天地四時之官,又立三公以燮理陰陽。孔子欲無言,老聃建之以常無有。」《陰符經》曰:「宇宙在乎手,萬物生乎身。道至於此,則鬼神變化,皆不逃吾之術,而況於刑名度數之間者歟!」』

黃石公,秦之隱君子也。其書簡,其意深;雖堯、舜、禹、文、傅說、周公、孔、老,亦無以出此矣。

然則,黃石公知秦之將亡,漢之將興,故以此《書》授子房。而子房者,豈能盡知其《書》哉!凡子房之所以為子房者,僅能用其一二耳。

《書》曰︰「陰計外泄者敗。」子房用之,嘗勸高帝王韓信矣;《書》曰:「小怨不赦,大怨必生。」子房用之,嘗勸高帝侯雍齒矣;《書》曰:「決策於不仁者險。」子房用之,嘗勸高帝罷封六國矣;《書》曰:「設變致權,所以解結。」子房用之,嘗致四皓而立惠帝矣;《書》曰:「吉莫吉於知足。」子房用之,嘗擇留自封矣;《書》曰:「絕嗜禁慾,所以除累。」子房用之,嘗棄人間事,從赤松子游矣。

嗟乎!遺粕棄滓,猶足以亡秦、項而帝沛公,況純而用之,深而造之者乎!

自漢以來,章句文詞之學熾,而知道之士極少。如諸葛亮、王猛、房喬、裴度等輩,雖號為一時賢相,至於先王大道,曾未足以知髣彿。此《書》所以不傳於不道、不神、不聖、不賢之人也。

離有離無之謂「道」,非有非無之謂「神」,有而無之之謂「聖」,無而有之之謂「賢」。非此四者,雖口誦此《書》,亦不能身行之矣。

宋 張商英天覺序

【譯釋】

陳伉

秦朝末年的隱士黃石公的《素書》共有六章。大多數人以為黃石公在圯橋傳授給張良的《素書》就是《三略》,這實在是以訛傳訛啊。

西晉時期,天下大亂。盜墓賊發掘了張良的墳墓,在頭底下的玉枕中發現了這本《素書》,共計有一千三百三十六字,上面題有祕誡說:「不允許將此書傳於『不道、不神、不聖、不賢之人』,否則必遭禍殃;但是如果遇到合適的傳人而不傳授,也將遭殃。」可見像《素書》這樣一本關係到天下興亡、個人命運的「天書」,是否要傳世,是一件極其慎重的事情!

當年黃石公遇到張良這樣的豪傑,經過幾次無情的考較後,才慎重地傳給了他;張良因為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選,只好將它和自己一起帶進棺材。五百餘年後,因盜墓賊得到了它,才從而使這本「奇書」得以在人間流傳,然而公之於世的,也只不過是黃石公的極其簡略的言詞,至於其中的玄機深意,浮淺的言語怎麼能窮盡呢?

我與人議論到古人時曾經講過,天道和人道,何嘗不是相輔相成呢?對於天道和人道的關係,古代的聖人賢哲都能夠心領神會並盡心竭力地去順天而行。比如帝堯,恭敬地順應上天的法則就像敬畏上帝一樣;舜遵循天道建立建全七種治理國家的重大政治制度;禹依據自然地理的實際情況把天下劃為九州;傅說向殷商中期的繼承人武丁講述天道的原則,才使商朝得以中興;文王「法天象地」,才推演發展了八卦;周公效法天地四時的規則建立了封建官吏組織,同時設立三公〔太師、太傅、太保〕負責調和平衡陰陽;孔子覺得天人之道太奧妙了,常常不願意輕易談論;老子卻用「無」與「有」來概括天道運行的規律。托名黃帝的《陰符經》中說:「對於大自然的運行規律了然於心之後,思想才會處於一種自由狀態,於是就會感到周圍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萬事萬物的變化都由我來主宰。」一個人的道行到了這種地步,神鬼變化都無法逃脫其謀術,更何況類似刑罰、名實、制度、相卜這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呢!

黃石公是一位秦時的世外高人,他傳給張良的這本書,詞語雖然簡略,但含義卻很深邃,即使堯、舜、禹、文王、傅說、周公、孔子、老子也無法超過他。他知道秦朝就要滅亡,漢朝即將興起,因此把《素書》傳給了張良,讓他替天行道,幫助劉邦滅秦興漢。張良雖然完成了這一歷史使命,但他又怎麼能完全精通這本書的奧妙呢?張良之所以能成為千古流芳的張良,功成名遂,全身而退,也只不過用了其中的十分之一、二罷了。

當年韓信要求劉邦封他為齊王,劉邦很惱火,但又是用人之際,劉邦不能得罪韓信,張良正是運用《素書》上所說的「陰計外泄者敗」這一謀略的基本法則,暗示劉邦答應了韓信的要求,才使他能最後打敗項羽。當天下初定,眾功臣因沒有得到封賞而策劃叛亂的時候,張良根據「小怨不赦,大怨必生」的人情世故,勸漢高祖首先封賞了與他有隔閡的雍齒為什方侯,從而安定了人心,防止了一場宮廷內亂。

當劉邦被項羽圍困在滎陽的時候,劉邦一籌莫展,謀士酈食其建議劉邦重封六國的後代,以爭取各國君臣百姓的擁戴,張良知道這一決策不是出於真正的仁愛之心,根據「決策於不仁者險」的原則,說服了劉邦,把已經趕製好的印信全部收回,才使劉邦避免了一場滅頂之災。

《素書》上說:「絕嗜禁欲,所以除累。」張良採用了這一明哲保身的至理,拋棄功成名就後的榮華富貴,飄然出世,避開了政治鬥爭的漩渦,與清風明月為侶,逍遙自在地度過了一生。真神妙啊!

張良只用了《素書》中一些殘渣餘唾,就推翻了秦王朝,打敗了項羽,輔佐劉邦統一了天下,如果能領會其中的精華奧義,進而有所發揮,靈活運用,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呢?

自從漢劉氏一統天下、九合諸侯後,詩賦文章蔚然成風,蓬勃發展,但是真正認識、掌握宇宙大道的哲人卻寥寥無幾。諸如三國時的諸葛亮、十六國時的王猛、初唐的房玄齡、唐憲宗時的裴度這些名臣,雖然被世人稱作冠絕一時的賢相,但他們對於道為何物,連其依稀彷彿的皮毛也並沒有領會多少,其原因就在於他們還算不上是通曉「天道」的神異之才,造福蒼生的聖賢之士,所以沒有那個福氣得其真傳。

「天道」的真諦可以這樣理解:「道」的存在「離有離無」;「道」化為真氣後,就成了一種「非有非無」的物質,可以將其叫做「神」;如果誰能永遠持有這種「神」的狀態又不顯露出來,就是「聖人」;保持在這種無形無狀的境界中又能隨心所欲地將之生化為萬事萬物的人就是「賢人」。

素書白文

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

道者,人之所蹈,使萬物不知其所由。德者,人之所得,使萬物各得其所欲。仁者,人之所親,有慈惠惻隱之心,以遂其生成。義者,人之所宜,賞善罰惡,以立功立事。禮者,人之所履,夙興夜寐,以成人倫之序。

夫欲為人之本,不可無一焉。

賢人君子,明於盛衰之道,通乎成敗之數;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故潛居抱道以待其時。

若時至而行,則能極人臣之位;得機而動,則能成絕代之功。如其不遇,沒身而已。是以其道足高,而明重於後代。

德足以懷遠,信足以一異,義足以得眾。才足以鑑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

行足以為儀表,智足以決嫌疑。信可以使守約,廉可以使分財,此人之豪也。

守職而不廢,處義而不回,見嫌而不茍免,見利而不茍得,此人之傑也。

絕嗜禁欲,所以除累;抑非損惡,所以讓過。貶酒闕色,所以無污;避嫌遠疑,所以不誤。博學切問,所以廣知;高行微言,所以修身。恭儉謙約,所以自守;深計遠慮,所以不窮。親仁友直,所以扶顛;近恕篤行,所以接人;任材使能,所以濟物;癉惡斥讒,所以止亂;推古驗今,所以不惑;先揆後度,所以應卒。設變致權,所以解結;括囊順會,所以無咎。橛橛梗梗,所以立功;孜孜淑淑,所以保終。

夫志心篤行之術:「長莫長於博謀,安莫安於忍辱;先莫先於修德,樂莫樂於好善,神莫神於至誠,明莫明於體物,吉莫吉於知足。苦莫苦於多願,悲莫悲於精散,病莫病於無常,短莫短於苟得,幽莫幽於貪鄙,孤莫孤於自恃,危莫危於任疑,敗莫敗於多私。」

以明示下者闇,有過不知者蔽,迷而不返者惑,以言取怨者禍。令與心乖者廢,後令繆前者毀。怒而無威者犯,好眾辱人者殃;戮辱所任者危,慢其所敬者凶。

貌合心離者孤,親讒遠忠者亡。近色遠賢者惛,女謁公行者亂,私人以官者浮。凌下取勝者侵,名不勝實者耗。

略己而責人者不治,自厚而薄人者棄廢。以過棄功者損,群下外異者淪,既用不任者疏。行賞吝色者沮,多許少與者怨,既迎而拒者乖。

薄施厚望者不報,貴而忘賤者不久,念舊而棄新功者凶。用人不得正者殆,強用人者不畜,為人擇官者亂,失其所強者弱。決策於不仁者險,陰計外泄者敗,厚斂薄施者凋。戰士貧游士富者衰。貨賂公行者昧。

聞善忽略,記過不忘者暴。所任不可信,所信不可任者濁。牧人以德者集繩人以刑者散。小功不賞,則大功不立;小怨不赦,則大怨必生。賞不服人,罰不甘心者叛。賞及無功,罰及無罪者酷。聽讒而美,聞諫而仇者亡。能有其有者安,貪人之有者殘。

怨在不捨小過,患在不豫定謀。福在積善,禍在積惡。饑在賤農,寒在惰織。安在得人,危在失事;富在迎來,貧在棄時。

上無常操,下多疑心;輕上生罪,侮下無親。近臣不重,遠臣輕之。

自疑不信人,自信不疑人;枉士無正友,曲上無直下。危國無賢人,亂政無善人。

愛人深者求賢急,樂得賢者養人厚;國將霸者士皆歸,邦將亡者賢先避。地薄者大物不產,水淺者大魚不游;樹禿者大禽不棲,林疏者大獸不居。山峭者崩,澤滿者溢。

棄玉抱石者盲,羊質虎皮者柔。衣不舉領者倒,走不視地者顛。柱弱者屋壞,輔弱者國傾。足寒傷心,民怨傷國。山將崩者,下先隳;國將衰者,民先弊。根枯枝朽,民困國殘。與覆車同軌者傾,與亡國同事者滅。見已生者,慎將生;惡其跡者,須避之。

畏危者安,畏亡者存。夫人之所行:有道則吉,無道則凶。

吉者,百福所歸;凶者,百禍所攻;非其神聖,自然所鍾。

務善策者,無惡事;無遠慮者,有近憂。同志相得,同仁相憂,同惡相黨,同愛相求,同美相妒,同智相謀,同貴相害,同利相忌,同聲相應,同氣相感,同類相依,同義相親,同難相濟,同道相成,同藝相規,同巧相勝,此乃數之所得,不可與理違。

釋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順。逆者難從,順者易行;難從則亂,易行則理。

如此理身、理家、理國可也。

黃石公素書

漢 黃石公 著      宋 張商英 註

明 程天榮 校      清 王 氏 箋

民 陳 伉 釋評    寄中蘭若主 輯

 

原始章第一

註曰:【道不可以無始。】

王氏曰:「原者,根。原始者,初始。章者,篇章。此章之內,先說道、德、仁、義、禮,此五者是為人之根本,立身成名的道理。」

釋評:天道、德行、仁愛、正義、禮制,這五者統而言之囊括了東方文明總體思想的原始理論。若用自然規律來代替古人之所謂「道」,仍不足以明其精微玄妙;用文明禮貌來代替「德」,不足以明其瑰偉高超。以道為體為因,以德為用為果,濟世以仁,處事以義,待人以禮,可以說這就是經世治國之根本,謀蔸、權變之準繩,涉世、立身之起點。

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

註曰:【離而用之則有五,合而渾之則為一;一之所以貫五,五所以衍一。】

王氏曰:「此五件是教人正心、脩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若肯一件件依著行,乃立身、成名之根本。」

釋評:道、德、仁、義、禮,本質上是一個原始本體的五個範疇之外化,無論三教還是其他用于治國興邦的思想體系,無不將道德作為改造世界的根本。老子說:由于世風日下,人們距離天道本有的和諧、完美越來越遠,人心日益喪失先天的淳樸、自然,矯情、偽飾成了人們必備的假面,所以才不得不用倫理道德教育世人,當用道德教育也不起作用的時候,只好提倡仁愛。當人們的仁愛之心也日益淡薄之時,就呼籲要用正義,在正義感也喪失殆盡後,就只能用法規性的禮制來約束民眾了。

因此,道、德、仁、義、禮,這五個方面是天道因時因勢之不同而權變使用的結果,實際上是一而五、五而一的不同說法、解釋罷了。

道者,人之所蹈(蹈猶走路也),使萬物不知其所由。

註曰:【道之衣被萬物,廣矣,大矣。一動息,一語默,一出處,一飲食(之間)。大而八紘之表,小而芒(纖)芥之內,何適而非道也?

仁不足以名,故仁者見之謂之仁;智不足以盡,故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不足以見,故日用而不知也。】(故知道鮮矣!)

王氏曰:「天有晝夜,歲分四時。春和、夏熱、秋涼、冬寒;日月往來,生長萬物,是天理自然之道。容納百川,不擇淨穢。春生、夏長、秋盛、冬衰,萬物榮枯各得所宜,是地利自然之道。人生天、地、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朋友之信,若能上順天時,下察地利,成就萬物,是人事自然之道也。」

釋評:我們終生奔波,日夜忙碌,人人離不開運用世間萬物以成就大大小小的繁雜事務。然而,并不知曉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道體的本有功用(包括我們人自身在內)而已。如果我們以空靈虛靜之心去體味時空之奧妙,似乎恍兮惚兮地能感覺到一些個中之真味,可是一旦忙亂起塵世瑣事時,就又變成〝摸象的盲人〞了。

其實,道體對宇宙萬物的包融太廣闊、太偉大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動靜休止,言談儀表,大到無邊際的宇宙,小到纖細的草籽內核,哪裡沒有道體的存在呢!用「仁」或「智」這類字眼來表述它,那只不過是崇尚「仁」或「智」的人強加給它的名稱罷了。至於老百姓,雖然時時刻刻離不開它,事事處處都在運用它,但是卻不知曉它到底是什麼。

德者,人之所得,使萬物各得其所欲。

註曰:【有求之謂欲。欲而不得,非德之至也。

求於規矩者,得方圓而已矣;求於權衡者,得輕重而已矣。

求(至)於德者,無所欲而不得。君臣父子得之,以為君臣父子;昆蟲草木得之,以為昆蟲草木。大得以成大,小得以成小。邇之一身,遠之萬物,無所欲而不得(者)也。】

王氏曰:「陰陽、寒暑運在四時,風雨順序,潤滋萬物,是天之德也。天地草木各得所產,飛禽、走獸,各安其居;山川萬物,各遂其性,是地之德也。講明聖人經書,通曉古今事理。安居養性,正心脩身,忠於君主,孝於父母,誠信於朋友,是人之德也。」

釋評:對于什麼是「德」,《易經》的解釋是「贊助天地之化育」,佛教解釋是「慈悲喜捨」,儒家則認為是「博施濟眾」。可是所謂的「德」,其本意是捨己為人,是效法「天道」以成就世人,恩澤天下,使廣大民眾各得其所,各得其位,各盡其材。也就是古賢所理想的「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境界。德之功用,對別人來說是使之得其所欲;在自己來說,則體現為一種崇高偉大的道德品質。

上面張商英從滿足萬物之欲求的角度解釋了「德」的內函。他說:世間萬物有所求就有慾望,假如其慾望得不到滿足,就是最大的不道德。然而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講道德,慾望終將落空,只有以道德為立身處世的根基,才能有求必應,心想事成;君臣父子才會各盡其責,各得其位;魚虫草木才能各各依從自然規律生息繁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要遵從這樣的法則,大欲求必有大成就,小欲求也有小成就,宇宙萬物也將充滿無限生機。近到個人的生命,遠到萬事萬物,只要順天道而行,以天下為懷,從政也好、經商也好、處世也好,沒有不成功的,而且謀蔸越高,功德越大。

仁者,人之所親,有慈惠惻隱之心,以遂其生成。

註曰:【仁之為體如天,天無不覆;如海,海無不容;如雨露,雨露無不潤。

慈慧惻隱,所以用仁者也。非(有心以)親於天下,而天下自親之。無一夫不穫其所,無一物不獲其生。《書》曰:『鳥、獸、魚、鱉咸若。』《詩》曰:『敦彼行葦,牛羊勿踐履。』其仁之至也。】

王氏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行恩惠,人自相親。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能行義讓,必無所爭也。仁者,人之所親,恤孤念寡,周急濟困,是慈惠之心;人之苦楚,思與同憂;我之快樂,與人同樂,是惻隱之心。若知慈惠、惻隱之道,必不肯妨誤人之生理,各遂藝業、營生、成家、富國之道。」

釋評: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本意是指人與人之間相親相愛的倫理關係,這從「仁」字的結構 —二人為「仁」—也可看出古人所賦予仁的至深至廣的倫理內涵,天道就在我們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中,而且只有人方能最生動的弘揚,體現天道。如若相親相愛,就必須具有仁慈樂施的惻隱之心,常存利人利物的奉獻之念,胸懷使天下人民、世間萬物各遂其願的偉大志向。

由此看來,仁的本質如天、如海、如雨露,它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無所不滋養。慈惠惻隱是具有仁愛之心的具體表現,真正具有仁德的人,雖然不刻意表現自己愛護民眾,但是天下人民無不自覺自願的親近他,因為每一個人都得到了他的恩惠,種種生靈在他的庇護下都得以安樂生存。正如《尚書》中所說的:「大禹施行德政,在位其間,連鳥獸魚鱉也不受侵擾地愉快生存;《詩經、行葦》借蘆葦溫柔相依地生長在一起來比喻兄弟親人之間的體貼關懷。這都是充滿仁慈友愛之情的生動表現啊!

義者,人之所宜,賞善罰惡,以立功立事。

註曰:【理之所在,謂之義;順理決斷,所以行義。賞善罰惡,義之理也;立功立事,義之斷也。】

王氏曰:「量寬容眾,志廣安人;棄金玉如糞土,愛賢善如思親;常行謙下恭敬之心,是義者人之所宜道理。有功好人重賞,多人見之,也學行好;有罪歹人刑罰懲治,多人看見,不敢為非,便可以成功立事。」

釋評:如果說「仁」是指人與人的親和關係,那麼「義」則是指人們的行為規範——行事適宜,符合標準,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萬事要公正。只要衡量辦事是否公正,社會的目光自然會不約而同地集中在當權者的身上,而有職有權的人公正與否,突出表現是否賞罰分明,是否使有功有過的各得其宜。只有賞罰得宜,才會發揮人民大眾的聰明才智,使大家爭相建功立業,使事業興旺發達。

理和義是統一的。只有按照真理去判斷、處理事務,才會體現為仁義。賞善罰惡,是正義的基本原則;能否建功立業,則是檢驗正義是否得到落寔的標準。

禮者,人之所履(履者,言人之舉動不出乎規矩),夙興夜寐,以成人倫之序。

註曰︰【禮,履也。朝夕之所履踐而不失其序者,皆禮也。

言、動、視、聽,造次必於是,放、僻、邪、侈,從何而生乎?】

王氏曰:「大抵事君、奉親,必當進退;承應內外,尊卑須要謙讓。恭敬侍奉之禮,晝夜勿怠,可成人倫之序。」

釋評:「禮」是規範全社會的道德行為之規儀和準則,無論在家在國,我們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要涉及到它。大到國家、社團的集體活動,小到個人的飲食起居,都必須遵循一定的禮儀規範。這樣,社會生活才能井然有序,人際關係才能和諧融洽,人民才能安居樂業。

一個國家,如果朝野上下,從國家的領導人,到基層的人民群眾,動靜視聽,進退休止,都能按照人倫道德規範去做,就可以從根本上杜絕產生放蕩怪癖、邪惡腐敗的不良現象。

道、德、仁、義、禮,是構成我國古代社會全部上層建築的五大要素。古代的所有思想家,當然不可能知道經濟基礎決定意識形態的原理,而一致認為倫理道德、禮儀法規是「天道」的演化。古代思想家雖然有其不應苛求的認識侷限性,但源遠流長的人類要敬畏大自然(天道) ,保護大自然,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卻包蘊著極其深邃偉大的智慧。

夫欲為人之本,不可無一焉。

註曰:【老子曰:『夫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失者,散也。道散而為德,德散而為仁;仁散而為義,義散而為禮。五者未嘗不相為用,而要其不散者,道妙而已。

老子言其體,故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黃石公言其用,故曰:『不可無一焉。』】

王氏曰:「道、德、仁、義、禮此五者是為人,合行好事;若要正心、脩身、齊家、治國,不可無一焉。」

釋評:人人都知道孔子講過「三十而立」,但立什麼?知道的人就寥寥無幾了。所謂立,是指立身、立言、立德」。一個成人,首先要在社會上站穩腳跟,獨立生活,這就是「立身」。立身不可不修德,否則立身不穩;處事不可不講權謀,否則難以成功。以道德為基石,以權謀為手段,人生在世,二者缺一不可。只講權謀,不講道德,終規要失敗,終歸要被人唾棄;只講道德,不講權謀,也會到處碰壁,寸步難行。

老子所說的由於道、德、仁、義依次喪失,人們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用等級、法規性的禮教來規範社會,其本意是指因時適勢地運用道體的不同功用而已。老子強調的是天道的本體,黃石公強調的是天道的功用。實際上,「體」「用」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賢人君子,明於盛衰之道,通乎成敗之數;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

註曰:【盛衰有道,成敗有數;治亂有勢,去就有理。】

王氏曰:「君行仁道,信用忠良,其國昌盛,盡心而行;君若無道,不聽良言, 其國衰敗,可以退隱閑居。若貪愛名祿,不知進退,必遭禍於身也。

能審理、亂之勢,行藏必以其道,若達去、就之理,進退必有其時。參詳國家盛衰模樣,君若聖明,肯聽良言,雖無賢輔,其國可治;君不聖明,不納良言,䭲遠賢能,其國難理。見可治,則就其國,竭立而行;若難理,則退其位,隱身閑居。有見識賢人,要省理、亂道理、去、就動靜。」

釋評:大凡以高尚道德立身處世的偉大人物,在其走上社會,施展抱負之際,就已經對歷史的發展規律了然於胸,既能預測未來的趨勢,又能洞悉興亡成敗、治亂去留的玄機了。由於對主觀和客觀的規律,時事變幻的奧祕洞若觀火,所以天下的興亡彷彿就掌握在他的手中一樣。

故潛居抱道,以待其時。

註曰:【道猶舟也,時猶水也;有舟楫之利而無江河以行之,亦莫見其利涉也。】

王氏曰:「君不聖明,不能進諫、直言,其國衰敗。事不能行其政,隱身閑居,躲避衰亂之亡;抱養道德,以待興盛之時。」

若時至而行,則能極人臣之位(尚父阿衡帝師王佐);得機而動,則能成絕代之功;如其不遇,沒身而已。

註曰:【養之有素,及時而動;機不容髮,豈容擬議者哉?】

王氏曰:「君臣相遇,各有其時。若遇其時,言聽事從;立功行正,必至人臣相位。如魏徵初事李密之時,不遇明主,不遂其志,不能成名立事;遇唐太宗聖德之君,言聽事從,身居相位,名香萬古,此乃時至而成功。

事理安危,明之得失;臨時而動,遇機會而行。輔佐明君,必施恩布德;理治國事,當以恤軍、愛民;其功足高,同於前代賢臣。

不遇明君,隱跡埋名,守分閑居;若是強行諫諍,必傷其身。」

釋評:偉大人物的成功在於自身的才德皆備,但更重要的是懂得乘勢而行,待時而動。龍無雲則成虫,虎無風則類犬。歷史上的成功者都不會違背時勢、率意妄動。倘若時機不成熟,便甘於寂寞,靜觀其變,如姜太公釣閒於渭水,諸葛亮抱膝於隆中;一旦風雲際會,時運驟至,就會奮然而起,當仁不讓,改變歷史,造福於民,如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時,先法制人,誅殺長兄建成;趙匡胤策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這就是儒家所說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可見機遇、局勢對於有志者的重要性。孟子說:「雖有智慧,不如乘勢。」所以有大智者不與天爭,不與勢抗。因為他們明白,真理有如舟船,時運有如江河。沒有可達彼岸的浩瀚之水,真理只不過是一個如如不動的客觀規律。

是以其道足高,而名重於後代。

註曰:【道高則名垂於後而重矣。】

王氏曰:「識時務、曉進退,遠保全身,好名傳於後世。」

釋評:人生有限,時空無涯;勢有不至,運有窮通。所以歷史上不乏才德超群而終生懷才不遇的高士,如孔子厄於陳、蔡,發出「吾道非耶?吾為何如此?」的浩歎;陳搏高臥華山,只贏得一個「睡仙」的雅名。但其道愈高,其德愈遠,其行愈清,其英名也愈為後世所重。所以,只要道德高尚,無論窮與通,都會千古流芳,彪柄史冊。

正道章第二

註曰:【道不可以非正。】

王氏曰:「不偏其中,謂之正;人行之履,謂之道。此章之內,顯明英俊、豪傑,明事順理,各盡其道,所行忠、孝、義的道理。」

釋評:天道之體用,既已心領神會,那麼為人處事就要順天道而行。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有德君子如有凌雲之志,就應當德、才、學皆備。信義才智,胸襟氣度,缺一不可。如此者,便是人中龍鳳,世間俊傑。這才是做人的正道。

德足以懷遠。

註曰︰【懷者,中心悅而誠服之謂也。】

王氏曰:「善政安民,四海無事;以德治國,遠近咸服。聖德明君,賢能良相,脩德行政,禮賢愛士,屈已於人,好名散於四方,豪傑若聞如此賢義,自然歸集。此是德行齊足,威聲伏遠道理。」

信足以一異,義足以得眾。

註曰:【有行有為,而眾人宜之,則得乎眾人矣。

天無信,四時失序;人無信,行止不立。人若志誠守信,乃立身成名之本。君子寡言言必忠信,一言議定再不肯改議、失約。

有得有為而眾人宜之,則得乎眾人心。一異者,言天下之道一而已矣,不使人分門別戶。

賞不先於身,利不厚於巳;喜樂共用,患難相卹。如漢先主結義於桃園,立功名於三國;唐太宗集義於太原,成事於隋末,此是義足以得眾道理。】

才足以鑒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

註曰:【嫌疑之際,非智不決。】

王氏曰:「古之成敗,無才智,不能通曉今時得失;不聰明,難以分辨是非。才智齊足,必能通曉時務;聰明廣覽,可以詳辨興衰。若能參審古今成敗之事,便有鑒其得失。

天運日月,照耀於晝夜之中,無所不明;人聰耳目,聽鑒於聲色之勢,無所不辨。居人之上,如鏡高懸,一般人之善惡,自然照見。在上之人,善能分辨善惡,別辨賢愚;在下之人,自然不敢為非。

能行此五件,便是聰明俊毅之人。

德行存之於心,仁義行之於外。但凡動靜其間,若有威儀,是形端表正之禮。人若見之,動靜安詳,行止威儀,自然心生恭敬之禮,上下不敢怠慢。

自知者,明知人者。智明可以鑒察自己之善惡,智可以詳決他人之嫌疑。聰明之人,事奉君王,必要省曉嫌疑道理。若是嫌疑時分卻近前,行必惹禍患怪怨,其間管領勾當,身必不安。若識嫌疑, 便識進退,自然身無禍也。」

釋評:崇高品德的精神力量就在於他能使遠方的人心悅誠服地前來歸順。武力征服只能使人暫時屈從,道德感化卻使人永久心服。我澤如春,人應如草。道德的力量,有如春風春雨,萬物無不受其恩澤。

凡事講信譽,可以消除猜忌,使萬眾一心,形成一種強大的凝聚力。

辦事公道,勇於負責,就會給部屬帶來一種滿足感、信任感,這樣的領導,自然會得到大家的擁戴。

博學多才,可以洞古徹今,通情達理,在寔踐中善於以古今中外為人處事的成敗得失為借鑒,這樣的人,自然會無往而不勝。

明察秋毫而又人情練達,才能做到既知善任,又寬厚容人。在這樣的領導人面前,壞人壞事無法藏奸,難以避免的失誤又能得到諒解。這樣,手下的人才會充分發揮他自己的聰明才智,做出更大的成績。

德行高尚,恪守信用,辦事公正,博學多才,明智通達——具備這五種品質的,就是人中之「俊」。

行足以為儀表,智足以決嫌疑,信可以使守約,廉可以使分財—此人之豪也。

註曰:【孔子為委吏乘田之職是也。】

王氏曰:「誠信,君子之本;守己,養德之源。若有關係機密重事,用人其間,選揀身能志誠,語能忠信,共與會約;至於患難之時,必不悔約、失信。

掌法從其公正,不偏於事;主財守其廉潔,不私於利。肯立紀綱,遵行法度,財物不貪愛。惜行止,有志氣,必知羞恥;此等之人,掌管錢糧,豈有虛廢?

若能行此四件,便是英豪賢人。」

釋評:行為能夠被人奉為楷模,起到表率作用;在功名利祿、是非恩怨的復雜矛盾面前,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識大體,顧大局,能以大智慧判斷,處理這些很容易使人身敗名裂的問題;說一不二,一諾千金,一旦首肯,即便吃虧受損,決不反悔;重義輕財,一心為公,能與下屬有福同享,同甘共苦。具備這些品質的,就是人中之「豪」。

雖然美色、功利、私情……都有可能使人喪失理智,然而,真正的智慧是不會為其惑亂的,而且,只有真正的智慧才能在這些引誘面前可做出冷靜、正確的抉擇。

守職而不廢。處義而不回。

註曰:【迫於利害之際而確然守義者,此不回也。(臨難毋茍免)】

王氏曰:「設官定位,各有掌管之事理。分守其職,勿擇幹辦之易難,必索盡心向前辦。不該管幹之事休管,逞自己之聰明,強攙覽而行為之,犯分合管之事;若不誤了自己上名爵、職位必不失廢。

避患求安,生無賢易之名;居危不便,死盡效忠之道。侍奉君王,必索盡心行政;遇患難之際,竭力亡身,寧守仁義而死也,有忠義清名;避仁義而求生,雖存其命,不以為美。故曰: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臨患難效力盡忠,遇危險心無二志,身榮名顯。快活時分,同共受用;事急、國危,卻不救濟,此是忘恩背義之人,君子賢人不肯背義忘恩。如李密與唐兵陣敗,傷身墜馬倒於澗下,將士皆散,唯王伯當一人在側,唐將呼之,汝可受降,免你之死。伯當曰:忠臣不侍二主,吾寧死不受降。恐矢射所傷其主,伏身於李密之上,後被唐兵亂射,君臣疊屍,死於澗中。忠臣義士,患難相同;臨危遇難,而不茍免。王伯當忠義之名,自唐傳於今世。」

見嫌而不苟免。

註曰:【周公不嫌於居攝,召公則有所嫌也。孔子不嫌於見南子,子路則有所嫌也。居嫌而不苟免,其惟至明乎。】

見利而不苟得,此人之傑也。

註曰:【俊者,峻於人也;豪者,高於人;傑者,桀於人。有德、有信、有義、有才、有明者,俊之事也。

有行、有智、有信、有廉者,豪之事也。

至於傑,則才行足以名之矣。然,傑勝於豪,豪勝於俊也。】

王氏曰:「名顯於己,行之不公者,必有其殃;利榮於家,得之不義者,必損其身。事雖利己,理上不順,勿得強行。財雖榮身,違礙法度,不可貪愛。賢善君子,順理行義,仗義䭲財,必不肯貪愛小利也。

能行此四件,便是人士之傑也。諸葛武侯、狄梁,公正人之傑也。武侯處三分偏安、敵強君庸,危難疑嫌莫過如此。梁公處周唐反變、奸后昏主,危難嫌疑莫過於此。為武侯難,為梁公更難,謂之人傑,真人傑也。」

釋評:具有高尚的職業道德,富於敬業奉獻的精神;面對義與利、生與死的衝突,能夠毅然決然地捨生取義,挺身赴難,決無見利忘義、唯利是圖、利令智昏之類,喪失人格、氣節的卑劣行徑。功名利祿擺在面前,可以自由攫取。然而,首先要問一問是不是理應所得?孔子年青的時候為了掙錢糊口,也曾給人家管過倉庫,放過牛羊。

處在容易被人誤解、猜疑的是非之地,但為了整體的利益,仍然犯嫌涉難,只因自信心底無私,背「黑鍋」也不怕,譬如周公為了江山社稷,被召公猜忌、誹謗,依然忠心輔佐成王;孔子不得已去見南子,引得子路不高興,孔子覺得自己問心無愧。不是明達之至的俊傑,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具備上述品質的就是人中之「傑」。

要而言之,凡是可稱之為英雄豪傑的,必須具備德、才、學三種素質。德才難全,古今蓋同。有大才能的人,長處是勇於進取,但往往華而不實,好高鶩遠;有大德行的人,優點是善於守業圖成,但往往失於優柔寡斷,貽誤良機。有德有才的人克服自己不足之處的唯一途徑是好學廣知,鑒古通今,善於把人類精神財富的全部精華變成自己建功立業的武器。只有這樣,才能進則匡時濟世,名垂青史;退則安身立命,超凡入聖。

求人之志章第三

註曰:【志不可以妄求。】

王氏曰:「求者,訪問推求;志者,人之心志。此章之內,謂明賢人必求其志,量材受職,立綱紀、法度、道理。」

釋評:志之於人,猶如信仰之於人生。人的一生隨時在自覺不自覺的調整、加強著自己的道德修養和思想建設。對古今風雲際會、人生浮沉榮辱給予高度建設般的哲學蒸餾後,這裡的每一句格言都是對如何安身立命、經國濟世的語重心長的告誡,而且一正一反,既有危難時的慈航指迷,也有得志時的暮鼓晨鐘。

絕嗜禁欲,所以除累。

註曰:【人性清淨,本無係累;嗜欲所牽,捨己逐物。】

王氏曰:「遠聲色,無患於巳;縱驕奢,必傷其身。虛華所好,可以斷除;貪愛生欲,可以禁絕,若不斷除色慾,恐蔽塞自己。聰明人被虛名、慾色所染污,必不能正心、潔巳;若除所好,心清志廣;絕色慾,無污累。」

釋評:人生在世,所嗜所欲而有害者,唯獨酒色財氣最為普遍。這四樣東西,實為傷身、敗德、破家、亡國之物。要說完全禁絕這些欲求,也不是現實的,連孔聖人都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而,清心寡慾總還是能做到的。廣廈千間,居之不過七尺;山珍海味,食之無非一飽。人生一世,本自清淡,所需甚少。只是犯了一個「貪」字,便演出無窮無盡的悲劇。

抑非損惡,所以禳過。

註曰:【禳,猶祈禳而去之也。非至於無,抑惡至於無,損過可以無禳爾。】

王氏曰:「心欲安靜,當可戒其非為;身若無過,必以斷除其惡。非理不行,非善不為;不行非理,不為惡事,自然無過。」

釋評:每個人日日夜夜直至一生都在進行著思想鬥爭。最強大的人不是打敗別人的人,而是能戰勝自己的人。如果我們都能像曾子那樣:「吾日三省吾身。」摒棄邪惡不良的念頭,培養真善美的情思,達到使錯誤的、醜惡的思想漸至於無的境界,那麼,任何災禍不用去祈禱,都將自行消失。

貶酒闕色,所以無污。

註曰︰【色敗精,精耗則害神;酒敗神,神傷則害精。】

王氏曰:「酒能亂性,色能敗身。性亂,思慮不明;神損,行事不清。若能省酒、戒色,心神必然清爽、分明,然後無昏聾之過。」

釋評:《金瓶梅詞話》開篇有詩:

【酒】: 酒損精神破喪家,語言無狀鬧喧嘩;

疏親慢友多由你,背義忘恩盡是他。

切須戒,飲流霞,若能依此寔無差,

失卻萬事皆因此,今後逢賓只待茶。

【色】: 休愛綠髣著美朱顏,少貪紅粉翠花鈿。

損身害命多嬌態,傾國傾城色更鮮。

莫戀此,養丹田,人能寡欲壽長年。

從今罷卻閒風月,紙帳梅花獨自眠。

自來酒以亂性誤事,色以敗德傷身;嗜慾對人的損傷,莫過於「酒色」二字。

避嫌遠疑,所以不誤。

註曰︰【於跡無嫌,於心無疑,事乃不誤爾。】

王氏曰:「知人所嫌,遠者無危,識人所疑,避者無害,韓信不遠高祖而亡。若是嫌而不避,疑而不遠,必招禍患,為人要省嫌疑道理。」

釋評:成語有云:「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納履。」日常行止尚且如此,更何況辦大事呢?所以要在行動上避嫌,在用心時去疑,一是為了不節外生枝,干擾謀事;二是為了遠禍消災,避免跳進黃河洗不清的冤枉。

博學切問,所以廣知。

註曰︰【有聖賢之質,而不廣之以學問,弗勉故也。】

王氏曰:「欲明性理,必須廣覽經書;通曉疑難,當以遵師禮問。若能講明經書,通曉疑難,自然心明智廣。」

釋評:廣學多聞,不恥下問,是提高一個人素養的基本途徑。現代人喊得最響亮的一句話就是「提高知名度」。如何提高?宣傳可湊一時功效,真才寔學、貨真價寔才是最堅實的根基。即使是天生具有聖賢質地的人,如不勤奮好學,他的名聲也不會傳之四海,流芳千古。

高行微言,所以修身。

註曰︰【行欲高而不屈,言欲微而不彰。】

王氏曰:「行高以脩其身,言微以守其道;若知諸事休誇說,行將出來,人自知道。若是先說卻不能行,此謂言行不相顧也。聰明之人,若有涵養,簡富不肯多言。言行清高,便是脩身之道。」

釋評:老子說:「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高尚其行為,謙虛其言論,這是加強修養的一個重要方法。

另本作:「高言危行,所以修身。」意思是說,身處亂世,言論一定要高尚,行為一定要謹慎,亦通。

恭儉謙約,所以自守;深計遠慮,所以不窮。

註曰︰【管仲之計,可謂能九合諸侯矣,而窮於王道;商鞅之計,可謂能強國矣,而窮於仁義;弘羊之計,可謂能聚財矣,而窮於養民;凡有窮者,俱非計也。】

王氏曰:「恭敬先行禮義,儉用自然常足;謹身不遭禍患,必無虛謬。恭、儉、謹、約四件若能謹守、依行,可以保守終身無患。

所以,智謀深廣,立事成功;德高遠慮,必無禍患。人若深謀遠慮,所以事理皆合於道;隨機應變,無有窮盡。」

釋評:古人有詩云:「我有一言君記取,天地人神都喜謙。」勤儉是立身持家的根本,謙虛是品德才智的標誌。

另本作:「恭敬廉約,所以自保。」

真正大智慧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虛懷若谷,清雅脫俗的。只有這樣,才能奠定堅實的道德根基,然後再深謀遠慮,運籌帷幄,退則自保,進則立功。管仲的政治謀蔸雖然可以「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但因道德的根基不深不廣,故爾缺乏一統天下的大志,使孔子惋惜不已。至於商鞅和漢武帝時的桑弘羊,謀蔸有餘,仁義不足」,二人都死於非命,不能自保,所以還算不上真正的謀蔸之士。

親仁友直,所以扶顛。

註曰︰【聞譽而喜者,不可以得友直。】

王氏曰:「父母生其身,師友長其智。有仁義、德行賢人,常要親近正直、忠誠,多行敬愛;若有差錯,必然勸諫、提說此;結交必擇良友,若遇患難,遞相扶持。」

釋評:朋友關係是人倫之一,一個人品德志向往往可以通過他的擇友、交友反映出來。命運、事業都與是否得益於朋友直接關係。友誼是人生最美好的感情,是高尚的道德力量。所以人們說:任何人的成功,無論是政治上,或者是在生意上,背後隱藏著的是人際關係的成功。

近恕篤行,所以接人。

註曰︰【極高明而道中庸,聖賢之所以接人也。高明者,聖人之所獨;中庸者,眾人之所同也。】

王氏曰:「親近忠正之人,學問忠正之道;恭敬德行之士,講明德行之理。此是接引後人,止惡行善之法。」

釋評:寬恕容人,忠厚誠懇,既是一種高尚的修養,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從倫理根源上講,「寬恕」是孔孟「仁學」的具體運用;從現實意義上看,只有忠恕待人,方可息怒附眾,與各種各樣的人和睦共處,相安無事。

任材使能,所以濟物。

註曰︰【應變之謂材,可用之謂能。

材者,任之而不可使;能者,使之而不可任,此用人之術也。】

王氏曰:「量才用人,事無不辦;委使賢能,功無不成;若能任用才能之人,可以濟時利務。如:漢高祖用張良陳平之計,韓信英布之能,成立大漢天下。」

釋評:人們常以「才能」二字來評價一個人。張注對「材」和「能」之确切含義給予了界定。明白了有的人才適合於策劃創意,有的人才卻適合於處理事務性的工作,方可做到人盡其才,各安其位。否則就會造成人才的浪費。

殫惡斥讒,所以止亂。

註曰︰【讒言惡行,亂之根也。】

王氏曰:「奸邪當道,逞兇惡而強為;讒佞居官,仗勢力以專權,逞兇惡而強為;不用忠良,其邦昏亂。仗勢力專權,輕滅賢士,家國危亡;若能䭲絕邪惡之徒,遠去奸讒小輩,自然災害不生,禍亂不作。」

釋評:讒言自古是禍亂的根由。讒言,或是無中生有,憑空捏造,或是捕風捉影,渲染誇張,或是利用矛盾,挑撥離間……進讒使詐的人不論採取什麼詭計,目的只是一個:打倒政敵,害人害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語道破了讒言之可畏。

推古驗今,所以不惑。

註曰︰【因古人之跡,推古人之心,以驗方今之事,豈有惑哉?】

王氏曰:「始皇暴虐行無道而喪國,高祖寬洪,施仁德以興邦。古時聖君賢相,宜正心脩身,能齊家治國平天下;今時君臣,若學古人,肯正心脩身,也能齊家、治國、平天下。若將眼前公事,比併古時之理,推求成敗之由,必無惑亂。」

釋評:「讀史可以明志」因為經歷千秋萬代而不易的歷史經驗都是以無數苦難甚至生命為代價證明過來了的。社會的生活方式盡管日新月異,但客觀規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先揆後度,所以應卒。

註曰︰【執一尺之度,而天下之長短盡在是矣。倉卒事物之來,而應之無窮者,揆度有數也。】

王氏曰:「料事於未行之先,應機於倉卒之際,先能料量眼前時務,後有定度所行事體。凡百事務,要先筭計,料量已定,然後卻行,臨時必無差錯。」

釋評:人心譎詐,世事幽暗。用在官場,謂之「官有十條路,九條人不知。」為了增強自身的應變能力,就得必須懂得揆情度理,也就是說,一要通達人情世故,二要明白事理常規,這樣才會減少盲目性,掌握主動權,從而使自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設變致權,所以解結。

註曰︰【有正、有變、有權、有經。方其正,有所不能行,則變而歸之於正也;方其經,有所不能用,則權而歸之於經也。】

王氏曰:「施設賞罰,在一時之權變;辨別善惡,出一時之聰明。有謀智、權變之人,必能體察善惡,別辨是非。從權行政,通機達變,便可解人所結冤讎。」

釋評:隨機應變,是智慧的表現,靈活通變不是犧牲原則,恰恰相反,是以機敏巧妙的迂回戰術解開死結,以免激化矛盾,同時誘導誤入岐途的人走上正道。

括囊順會,所以無咎。

註曰︰【君子語默以時,出處以道;括囊而不見其美,順會而不發其機,所以免咎。】

王氏曰:「口招禍之門,舌乃斬身之刀;若能藏舌緘口,必無傷身之禍患。為官長之人,不合說的卻說,招惹怪責;合說不說,挫了機會。慎理而行,必無災咎。」

釋評:俗語有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何為有道?《素書》的這句話就是揭示其奧祕的。當「獵物」已是你囊中之物  ,一切都水到渠成之際,你千萬不要得意忘形 ,到處誇耀 ,喜極失常。只有穩住陣腳,不露聲色,到手了的便宜才不會不翼而飛。生意場中是如此,政治鬥爭,軍事外交又何嘗不是這樣子呢!

橛橛梗梗,所以立功;孜孜淑淑,所以保終。

註曰︰【橛橛者,有所恃而不可搖;梗梗者,有所立而不可撓。孜孜者,勤之又勤;淑淑者,善之又善。

立功莫如有守,保終莫如無過也。】

王氏曰:「君不行仁,當要直言、苦諫;國若昏亂,以道攝正、安民。未行法度,先立紀綱;紀綱既立,法度自行。上能匡君、正國,下能恤軍、愛民。心無私徇,事理分明,人若處心公正,能為敢做,便可立功成事。

誠意正心,脩身之本;克己復禮,養德之先。為官掌法之時,慮國不能治,民不能安;常懷奉政謹慎之心,居安慮危,得寵思辱,便是保終無禍患。」

釋評:不隨波逐流,不朝三暮四,梗植如松竹,堅定如磐石,方為大丈夫之風範,成就事業的保障。

創業不易,守業更難,唯有勤勉奮發,精益求精,才能善始善終。

本德宗道章第四

註曰︰【言本宗不可以離道德。】

王氏曰:「君子以德為本,聖人以道為宗。此章之內,論說務本、脩德、守道、明宗道理。」

釋評:道之於物,無處不在,無時不有。深切體味天道地道之真諦,才能出神入化地用之於人道——精神境界之提高。喜怒哀樂,禍福窮通,興衰榮辱,兇吉強弱……人生漫漫,世路茫茫,哪一種境況你沒有遇到過?如何趨福避禍,逢兇化吉,盡在於此矣。

夫志心篤行之術,長莫長於博謀。

註曰︰【謀之欲博。】

王氏曰:「道、德、仁、智存於心;禮、義、廉、恥用於外;人能志心篤行,乃立身成名之本。如伊尹為殷朝大相,受先帝遺詔,輔佐幼主太甲為是。太甲不行仁政,伊尹臨朝攝政,將太甲放之桐宮三載,脩德行政,改悔舊過;伊尹集眾大臣,復立太甲為君,乃行仁道。以此盡忠行政賢明良相,古今少有人;若志誠正心,立國全身之良法。

君不仁德、聖明,難以正國、安民。臣無善策、良謀,不能立功行政。齊家、治國無謀不成。攻城破敵,有謀必勝,必有機變。臨事謀設,若有機變、謀略,可以為師長。」

釋評:任何人要想成就一番事業,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所以孟子的這句話:「天之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才成為千古不易的至理名言。

舉凡古今中外的偉人,都不會將有口皆碑的名聲作為人生目的,將層出不窮的謀蔸作為事業的宗旨。而是以此為憑借,宏廣其志向,充盈其仁德。這樣,名聲、計謀和事業才會相得益彰。

安莫安於忍辱。

註曰:【至道曠夷,何辱之有。】

王氏曰:「心量不寬,難容於眾;小事不忍,必生大患。凡人齊家,其間能忍、能耐,和美六親;治國時分,能忍、能耐,上下無怨相。如能忍廉頗之辱,得全賢義之名。呂布不捨侯成之怨,後有喪國亡身之危。心能忍辱,身必能安;若不忍耐,必有辱身之患。」

釋評:王安石說:「莫大的禍,起於須臾之不忍。」所以民間自來就有「和為貴,忍最高」這句俗語。人是感情動物,內心活動如潮起潮落,瞬息即變,如若自己善加克制,就可能轉禍為福,否則往往會因一把怒火而危及自身。尤其是身在高位的人,如果該忍處不忍,後果不堪設想。作為一個真正的政治家,則必須具備三忍:「容忍,隱忍,不忍。」

先莫先於修德。

註曰︰【外以成物,內以成己,此修德也。】

王氏曰:「齊家治國,必先脩養德行。盡忠行孝,遵仁守義,擇善從公,此是德行賢人。」

釋評:道德是否高尚,既關係到自身的人品修養,也關係到對周圍環境的影響,事業的成功。作為一個領導人,要想使各級臣民忠心擁戴,必須首先讓人心悅誠服,而要達到這一目的,非德莫屬。

樂莫樂於好善,神莫神於至誠。

註曰︰【無所不通之謂神。人之神與天地參,而不能神於天地者,以其不至誠也。】

王氏曰:「疏遠奸邪,勿為惡事;親近忠良,擇善而行。子胥治國,惟善為寶;東平王治家,為善最樂。心若公正,身不行惡;人能去惡從善,永遠無害終身之樂。

復次,志誠於天地,常行恭敬之心;志誠於君王,當以竭力盡忠。志誠於父母,朝暮謹身行孝;志誠於朋友,必須謙讓。如此志誠,自然心合神明。」

釋評:民諺有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要行善積德,自然福壽平安,所以根本不必擔心前程的兇吉。修百善自能邀百福。多做好事對心理素質會漸漸造成一種良好的影響,那就是無時無處都能處在一種寧靜坦蕩的心境中。這當然是人生最大的快樂了。

《易經》上說:誠能通天。心誠的含義不單是誠寔無欺而已,更重要的是虛靈不昧。真能做到這一點,必然會有許多神奇不可言喻之處。宋、明諸儒終生所修,只此一字——「誠」。

明莫明於體物。

註曰︰【《記》云︰『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如是,則萬物之來,其能逃吾之照乎!】

王氏曰:「行善、為惡在於心,意識是明,非出乎聰明。賢能之人,先可照鑑自己心上是非、善惡。若能分辨自己所行,善惡明白,然後可以體察、辨明世間成敗、興衰之道理。

復次,謹身節用,常足有餘;所有衣、食,量家之有、無,隨豐儉用。若能守分,不貪、不奪,自然身清名潔。」

釋評:世間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善於體察人情世故者,必是聰明不惑之人。在心理學上,這種修養方法被稱作「進入他人思惟」。人只要能跳出自身的思惟定式,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處境中思考處理問題,事情既比較易解決,又會得到群眾的贊許。

吉莫吉於知足。

註曰︰【知足之吉,吉之又吉。】

王氏曰:「好狂圖者,必傷其身;能知足者,不遭禍患。死生由命,富貴在天。若知足,有吉慶之福,無凶憂之禍。」

釋評:廣廈千間,夜眠七尺;珍饈百味,不過一飽。人生所須,其實甚少。懂得個中道理——其寔是常識,人才會知足,才會常樂。

苦莫苦於多願。

註曰︰【聖人之道,泊然無欲。其於物也,來則應之,去則無係,未嘗有願也。

古之多願者,莫如秦皇、漢武。國則願富,兵則願疆;功則願高,名則願貴;宮室則願華麗,姬嬪則願美艷;四夷則願服,神仙則願致。

然而,國愈貧,兵愈弱;功愈卑,名愈鈍;卒至於所求不獲而遺恨狼狽者,多願之所苦也。

夫治國者,固不可多願。至於賢人養身之方,所守其可以不約乎!】

王氏曰:「心所貪愛,不得其物;意在所謀,不遂其願。二件不能稱意,自苦於心。」

釋評:聖人之道,淡泊無慾。對於身外之物,來就來,去就去,無須牽掛。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財物的聚散多寡,不值得為之大喜大悲。佛教認為有求皆苦,人的生、老、病、死莫不因為人願望渴求太多而苦難纏身。禪宗譏諷:「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儒家以無欲則剛,恭謙儉讓,對人不求名,對物不求奢,是為君子。道家則根本以「無慾無求,一身傲骨,兩袖清風,遨遊人間」為美。

只是,人心不足,慾海難填,然而,其結果只能有如秦皇、漢武。清心寡慾,治國如此,養生亦如此。

悲莫悲於精散。

註曰︰【道之所生之謂一,純一之謂精,精之所發之謂神。其潛於無也,則無生無死,無先無後,無陰無陽,無動無靜。

其舍於神也,則為明、為哲、為智、為識。血氣之品,無不稟受。正用之, 則聚而不散;邪用之,則散而不聚。

目淫於色,則精散於色矣;耳淫於聲,則精散於聲矣。口淫於味,則精散於味矣;鼻淫於臭,則精散於臭矣。散之不已,豈能久乎?】

王氏曰:「心者,身之主;精者,人之本。心若昏亂,身不能安;精若耗散,神不能清。心若昏亂,身不能清爽;精神耗散,憂悲災患自然而生。」

釋評: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單純的「一」,就是「精」,煥發的動力,是謂「神」。其寔,「純一」也就是無,無生無死,無陰無陽,無動無靜,沒有形狀,沒有具體內容,卻可以為明為哲,為智為識。也正因為它「無為」,它才「無所不為」。世間萬物,凡有生命,皆因稟受這種元氣而成。正确地運用他。則精而不散;錯誤地運用它,則散而不聚。

這是從哲學範疇對「精」所作的解釋。老子曾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無論用心於何物,中庸即美,千萬不能過多過甚,否則,沉溺於其中,欲自拔而不能,「精」、「神」散於其中,於人毀一生,於家毀一代,於國毀一世。

病莫病於無常。

註曰:【天地所以能長久者,以其有常也;人而無常,不其病乎?】

王氏曰:「萬物有成敗之理,人生有興衰之數;若不隨時保養,必生患病。人之有生,必當有死。天理循環,世間萬物豈能免於無常?」

釋評:天地萬物之所以永恆,是因為它有自己的規律。如果強行打破它,就會受到規律的懲罰。人若無視自然規律,不正常生活,自然會久而生病。現代社會人類急劇向自然界擴張空間,掠奪資源,而不知順應自然規律,終將受到自然界加倍的報復。

短莫短於苟得。

註曰︰【以不義得之,必以不義失之;未有苟得而能長也。】

王氏曰:「貧賤人之所嫌,富貴人之所好。賢人君子不取非義之財,不為非理之事;強取不義之財,安身養命豈能長久?!」

釋評:以不義的方法得來的東西,必將以不義的方法喪失。身處平安之地而不忘危難,現在擁有的東西能夠珍惜,這樣的人才無所短而有所進。孔子曾以「富貴無常」告誡王公,勉勵百姓。所以茍安現狀的人,即使不敗亡也不會有所前進。

幽莫幽於貪鄙。(嗇于財曰貪鄙。如虞受晉璧,乘蜀納秦金牛是也,利令智昏。)

註曰︰【以身彜物,闇莫甚焉。】

王氏曰:「美玉、黃金,人之所重;世間萬物,各有其主,倚力、恃勢,心生貪愛,利己損人,巧計狂圖,是為幽暗。」

釋評:人生的悲劇大多起源於一個「貪」字。貪財、貪色、貪酒、、、、貪的結果,輕則神志昏昏,重則無法無天,悖情悖理。如欲一生平安,首先必須從戒貪做起。

孤莫孤於自恃。

註曰︰【桀紂自恃其才,智伯自恃其疆,項羽自恃其勇,高莽自恃其智,元載、盧杞,自恃其狡。

自恃,則氣驕於外而善不入耳;不聞善則孤而無助,及其敗,天下爭從而亡之。】

王氏曰:「自逞已能,不為善政,良言傍若無知,所行恣情縱意,倚著些小聰明,終無德行,必是傲慢於人。人說好言,執蔽不肯聽從;好言語不聽,好事不為,雖有千金、萬眾,不能信用,則如獨行一般,智寡身孤,德殘自恃。」

釋評:有才華的人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就是恃才自傲。世人好驕傲的只有兩種人,一是真有才,因而目中無人,老子天下第一;另一種其寔腹中空空,無德無能,只好以傲慢來維持其心理平衡。對於後一種人,無話可說;對于恃才自傲的人,只能說:「沒有了誰地球照樣轉,你看不起人家,擋得住人家不理你嗎?」這句古語應成為所有恃才自傲者的座右銘:「水唯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極天。」

危莫危於任疑。

註曰︰【漢疑韓信而任之,而信幾叛;唐疑李懷光而任之,而懷光遂逆。】

王氏曰:「上疑於下,必無重用之心;下懼於上,事不能行其政;心既疑人,勾當休委。若是委用,心不相托;上下相疑,事業難成,猶有危亡之患。」

釋評:既要用人,又要懷疑,這對用人者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人常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方面是出於對事業成敗的考慮,另一方面也是出於對自身安危的著想。

敗莫敗於多私。

註曰︰【賞不以功,罰不以罪;喜佞惡直,黨親遠疏;小則結匹夫之怨,大則激天下之怒,此多私之所敗也。】

王氏曰:「不行公正之事,貪愛不義之財;欺公枉法,私求財利。後有累巳、敗身之禍。」

釋評:私心是一種心理現象,表露於外,則化為利。世人沒有一個不求利的,只不過利的具體內容不同罷了。幾千年中國文化的整個體系,甚至中外文化的整個體系,沒有不講利的。人類文化的全部內容,政治、經濟、軍事、教育,至乃藝術、生活、、、、沒有一樣不求利的。《易經》六十四卦,談「利」與「不利」的就有兩百零二處。可以說,《易經》的中心思想就是探究怎樣做有利,怎樣做不利。但這裡所說的利,是大利,長遠的利,廣義的利,而不是小利,眼前的利,狹義的利。

大利和小利所對應的心理活動就是大私和小私。小私的同義詞是自私自利,極端小人主義;大私的同義詞卻是天下為公。作為一國之君,如能以天下民眾之私為私,在己為大公無私,在國則為民富國強,方為有為之君;如以一己之私為私,那就是道道地地的獨夫、民賊。獨夫民賊而不亡敗的,未之有也。

遵義章第五

註曰︰【遵而行之者,義也。】

王氏曰:「遵者,依奉也。義者,宜也。此章之內,發明施仁、行義,賞善、罰惡,立事、成功道理。」

釋評:義與利的衝突、論爭,貫穿了整個人類社會,而且還會越來越激烈地鬥爭下去。見利亡義還是捨生取義,這一令人兩難的選擇不但時時在撕裂著人性,也在撕裂著人類。本章總結的四十六種災禍,時下,不是矚目皆是嗎?消滅這種種毀滅自身、危害社會的不義的、醜惡的或腐敗的弊端,唯一的辦法就是「遵義」,換言之,加強文明建設。

以明示下者闇。

註曰︰【聖賢之道,內明外晦。惟,不足於明者,以明示下,乃其所以闇也。】

王氏曰:「才學雖高,不能脩於德行;逞己聰明,恣意行於奸狡,能責人之小過,不改自己之狂為,豈不闇者哉?!」

釋評: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當領導的,明於內而憨於外,則時時主動;否則,處處被動,事事受制。如此,這領導就不好當了。

有過不知者蔽。

註曰:【聖人無過可知;賢人之過,造形而悟;有過不知,其愚蔽甚矣!】

王氏曰:「不行仁義,及為邪惡之非;身有大過,不能自知而不改。如隋煬帝不仁無道,殺壞忠良,苦害萬民為是,執迷心意不省,天下荒亂,身喪國亡之患。」

釋評:最聰明的人是看到別人的過失,引以為鑒,主動克服自身的類似不足;比較聰明的人是自己犯了錯誤能自覺反省改正;至于有了錯誤仍執迷不悟,一錯到底的,那只有「倒霉」二字了。

迷而不返者惑。

註曰︰【迷於酒者,不知其伐吾性也。迷於色者,不知其伐吾命也。迷於利者,不知其伐吾志也。人本無迷,惑者自迷之矣!】

王氏曰:「日月雖明,雲霧遮而不見;君子雖賢,物欲迷而所暗。君子之道,知而必改;小人之非,迷無所知。若不點檢自己所行之善惡,鑑察平日所行之是非,必然昏亂、迷惑。」

釋評:人常說:「酒不醉人人自醉。」人心本自清淨,無奈想法不對,意志不堅,經受不住身外之物的誘惑。一入迷途,九牛難拔,可不慎哉!

以言取怨者禍。

註曰:【行而言之,則機在我,而禍在人;言而不行,則機在人,而禍在我。】

王氏曰:「守法奉公,理合自宜;職居官位,名正言順。合諫不諫,合說不說,難以成功。若事不干己,別人善惡休議論;不合說,若強說,招惹怨怪,必傷其身。」

釋評:事情還沒有做,就開始滿天吹牛。口出狂言,那麼事情能不能辦成的主動權就在人而不在我了;相反,事情成功後,再相機設詞,主動權就在我不在人。這是就日常事理而言,如果事關重大,那就是禍福修關的問題了,此「禍從口出,病從口入」之謂也。

令與心乖者廢。

註曰︰【心以出令,令以心行。】

王氏曰:「掌兵領眾,治國安民,施設威權,出一時之號令。口出之言,心不隨行,人不委信,難成大事,後必廢亡。」

釋評:說的一套,做的一套;口是心非,當面是人,背後是鬼。當領導的人這樣行事,沒有不失敗的。

後令繆前者毀。

註曰︰【號令不一,心無信而事毀棄矣!】

王氏曰:「號令行於威權,賞罰明於功罪,號令既定,眾皆信懼,賞罰從公,無不悅服。所行號令,前後不一,自相違毀,人不聽信,功業難成。」

釋評:朝令夕改,出爾反爾,下邊的人就無所適從,任何政令都無法得以執行。

怒而無威者犯。

註曰:【文王不大聲以色,四國畏之。故孔子曰:不怒而威於鈇鉞。】

王氏曰:「心若公正,其怒無私,事不輕為,其為難犯。為官之人,掌管法度、綱紀,不合喜休喜,不合怒休怒,喜怒不常,心無主宰;威權不立,人無懼怕之心,雖怒無威,終須違犯。」

釋評:領導者的威嚴不是裝出來故意給人看的,這是一種內在的素養。有的不怒而威,有的怒而有威,有的則雖怒不威,周文王雖從不聲色俱厲,但四鄰國家都怕他。

好眾辱人者殃。

註曰:【己欲沽直名而置人於有過之地,取殃之道也!】

王氏曰:「言雖忠直傷人主,怨事不干己,多管有怪;不干自己勾當,他人閒事休管。逞著聰明,口能舌辯,倫人善惡,說人過失,揭人短處,對眾羞辱;心生怪怨,人若怪怨,恐傷人之禍殃。」

釋評:自己想博取剛直的名聲,而把別人置於受冤枉,受侮辱的地步,這種人自身是要遭殃的。

戮辱所任者危。

註曰︰【人之云亡,危亦隨之。】

王氏曰:「人有大過,加以重刑;後若任用,必生危亡。有罪之人,責罰之後,若再委用,心生疑懼。如韓信有十件大功,漢王封為齊王,信懷憂懼,身不自安;心有異志,高祖生疑,不免未央之患;高祖先謀,危於信矣。」

釋評:迫害自己任用的人,別人倒霉了,自己也不會有好結果。歷代昏君大多如此。

慢其所敬者凶。

註曰︰【以長幼而言,則齒也;以朝廷而言,則爵也;以賢愚而言,則德也。三者皆可敬,而外敬則齒也、爵也,內敬則德也。】

王氏曰:「心生喜慶,常行敬重之禮;意若憎嫌,必有疏慢之情。常恭敬事上,怠慢之後,必有疑怪之心。聰明之人,見怠慢模樣,疑怪動靜,便可回避,免遭凶險之禍。」

釋評:對從前尊重有加的賢能,如今漸漸漫待了,說明這個領導人的雄心大志已經沒有了,意志衰退了。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無論對哪一方面,都有危險。

領導人所敬重的人,從年齡上說,可能是其兄長;從職位上說,可能是權臣,從品德上說,可能是德高望重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值得敬重。待之兄長,敬若上賓是尊敬的外在表現;出自內心的尊敬,是有道德的證明。

貌合心離者孤,親讒遠忠者亡。

註曰:【讒者,善揣摩人主之意而中之;而忠者,推逆人主之過而諫之。讒者合意多悅,而忠者逆意者多怨;此子胥殺而吳亡;屈原放,而楚滅是也。】

王氏曰:「賞罰不分功罪,用人不擇賢愚;相會其間,雖有恭敬模樣,終無內敬之心。私意於人,必起離怨;身孤力寡,不相扶助,事難成就。

親近奸邪,其國昏亂;遠離忠良,不能成事。如楚平王,聽信費無忌讒言,納子妻無祥公主為后,不聽上大夫伍奢苦諫,縱意狂為。親近奸邪,疏遠忠良,必有喪國、亡家之患。」

釋評:貌合神離,其勢必孤,其力必散。這與「三人同心,其利斷金」的古訓正好成了一反一正的顯明對照。

親小人,遠賢臣而敗亡的歷史教訓太多了。雖然沒有一個當皇帝的不知道「親賢臣,遠小人」則事業成,國家興。實際上卻沒有幾個能做得到的,為什麼?就因為小人善拍馬屁,賢臣好進忠言。馬屁於國於民有害,但聽了舒服;忠言於國於民有利,但聽了掃興。子胥、屈原的悲哀人人皆知。還是那句老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近色遠賢者惛,女謁公行者亂。

註曰︰【如太平公主,韋庶人之禍是也。】

王氏曰:「重色輕賢,必有傷危之患;好奢縱慾,難免敗亡之亂。如紂王寵妲巳,不重忠良,苦虐(雪楷義)萬民。賢臣比干、箕子、微子,數次苦諫不肯;聽信怪恨諫說,比干剖腹、剜心,箕子入官為奴,微子佯狂於市。損害忠良,疏遠賢相,為事昏迷不改,致使國亡。

后妃之親,不可加於權勢;內外相連,不行公正。如漢平帝,權勢歸於王莽,國事不委大臣。王莽乃平帝之皇丈,倚勢挾權,謀害忠良,殺君篡位。侵奪天下、此為女謁公行者,招禍亂之患。」

釋評:「設想英雄垂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這句古詩道盡了千古英雄之不幸。讒言舒心,美色舒心且悅目,那些昏君耶能不近色遠賢?

昏君近色,后妃必然干政。枕邊風起,天下寒流矣!

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和唐中宗的皇后韋氏,一個想學他的母親,一個想學他的婆婆,結果把唐王朝搞了個一塌糊塗。

私人以官者浮。

註曰︰【淺浮者,不足以勝名器,如牛仙客為宰相之類是也。】

王氏曰:「心裏愛喜的人,多賞則物不可任;於官位委用之時,誤國廢事,虛浮不重,事業難成。」

釋評:官位是國之大寶,不可委之以缺德少才如唐玄宗的宰相牛仙客那樣的人,更不用說庸碌之輩了。封建社會自來有權錢交易的痼疾,這是歷代事浮政墮的原因之一。

凌下取勝者侵,名不勝實者耗。

註曰︰【陸贄曰︰『名近於虛,於教為重;利近於實,於義為輕。』然則,實者所以致名,名者所以符實。名實相資,則不耗匱矣。】

王氏曰:「恃己之勇,妄取強勝之名;輕欺於人,必受凶危之害。心量不寬,事業難成;功利自取,人心不伏。霸王不用賢能,倚自強能之勢,嬴了漢王七十二陣,後中韓信埋伏之計,敗於九里山前,喪於烏江岸上。此是強勢相爭,凌下取勝,返受侵奪之患。

心實奸狡,假仁義而取虛名;內務貪饕,外恭勤而惑於眾。朦朧上下,釣譽沽名;雖有名、祿,不能久遠;名不勝實,後必敗亡。」

釋評:當領導的守之以禮,作下屬的盡之以忠,才能上下同心。相反,在上者如以勢壓人,以權欺人,必將離心離德,彼此傷害。

唐德宗的宰相陸贄說:官名只是一個頭銜而已,重要的是為老百姓辦寔事;利益是實實在在的事情,但比起仁義來是次要的。然而,有了真實可見的利益,才能有名聲,有了名聲,才會使權力成為寔權。名與寔互相促進,事情才會越辦越好,效果才會越來越顯著,業績也就愈益突出。假如名不符寔,即使得到了顯赫的頭銜,也是不詳之兆。

略己而責人者不治,自厚而薄人者棄廢。

註曰︰【聖人常善救人而無棄人;常善救物而無棄物。自厚者,自滿也。非仲尼所謂:『躬自厚之厚也』。自厚而薄人,則人才將棄廢矣。】

王氏曰:「功名自取,財利己用;疏慢賢能,不任忠良,事豈能行?如呂布受困於下邳,謀將陳宮諫曰︰『外有大兵,內無糧草;黃河泛漲,倘若城陷,如之奈何?』呂布言曰︰『吾馬力負千斤過水如過平地,與妻貂蟬同騎渡河有何憂哉?』側有手將侯成聽言之後,盜呂布馬投於關公軍士,皆散呂布被曹操所擒斬於白門。此是只顧自己,不顧眾人,不能成功,後有喪國,敗身之患。

功歸自己,罪責他人;上無公正之明,下無信、懼之意。讚己不能為能,毀人之善為不善。功歸自己,眾不能治;罪責於人,事業難成。」

釋評:對己寬容,對人嚴厲,對自己的缺點過失千方百計找理由辯解,而對別人的失誤卻不加體諒,一味責備求全,這樣的領導人違背了一條重要的謀蔸原則:「寬則得眾」,所以什麼事情也不會辦好的

另一類領導人則是享受在前,吃苦在後,自己的薪水、待遇越高越好,官職越大越高興,而對部下的切身利益卻百般限制。否則就認為是鬧個人主義,這種領導終將被人唾棄。

以過棄功者損,群下外異者淪。

註曰︰【措置失宜,群情隔息;阿諛並進,私彜並行。人人異心,求不淪亡,不可得也。】

王氏曰:「曾立功業,委之重權;勿以責於小過,恐有惟失;撫之以政,切莫棄於大功,以小棄大。否則,驗功恕過,則可求其小過而棄大功,人心不服,必損其身。

君以名祿進其人,臣以忠正報其主。有才不加其官,能守誠者,不賜其祿;恩德愛於外權,怨結於內;群下心離,必然敗亂。」

釋評:對下屬的成績忽蔸不記,偏好盯著微小的過失不放,這是當領導的一大忌。

上下離心,內外異志,群眾的意見反映不上來,採取的政令法規必然不會對癥下藥,結果沒有不淪亡的。

既用不任者疏。

註曰︰【用賢不任,則失士心。此管仲所謂:『害霸也。』】

王氏曰:「用人輔國行政,必與賞罰、威權;有職無權,不能立功、行政。用而不任,難以掌法、施行;事不能行,言不能進,自然上下相疏。」

釋評:給了官位卻不放權,被任命的人便會寒心,對上司也將敬而遠之。管仲所說的於霸業有害的策略,就是指此而言。

行賞吝色者沮。

註曰︰【色有靳吝,有功者沮,項羽之刓印是也。】

王氏曰:「嘉言美色,撫感其勞;高名重爵,勸賞其功。賞人其間,口無知感之言,面有怪恨之怒。然加以厚爵,終無喜樂之心,必起怨離之志。」

釋評:辦事前,慷慨許諾,一到論功行賞,卻一毛不拔,概不兌現;手下的功臣必然感到沮喪。項羽失敗的原因就在這裡,他的將領屢建戰功,可是他把刻好的印拿在手裡轉來轉去,磨得陵角都沒了,也捨不得給人;後來人才全傷心得跑到劉邦那裡去了,自己落了個烏江自刎的下場。

多許少與者怨。

註曰︰【失其本望。】

王氏曰:「心不誠實,人無敬信之意;言語虛詐,必招怪恨之怨。歡喜其間,多許人之財物,後悔慳吝;卻行少與,返招怪恨;再後言語,人不聽信。」

釋評:答應的多,兌現的少,這是結恨記仇的一個重要原因。

既迎而拒者乖。

註曰:【劉璋迎劉備而反拒之是也。】

釋評:招攬到人才又不用,就像請客而拒之門外一樣,只能招致怨恨,這是最蠢不過的舉動。

薄施厚望者不報。

註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覆之、載之,含之、育之,豈責其報也。】

王氏曰:「恩未結於人心,財利不散於眾。雖有所賜,微少、輕薄,不能厚恩、深惠,人無報效之心。」

釋評:老子說:「施恩不要心裡老想著讓人報答,接受了別人的恩惠卻要時時記在心上,這樣才會少煩惱,少恩怨。」許多人怨恨人情淡薄,好心不得好報,甚至做了好事反而成了怨家,原因就在於做了點好事,就天天盼望著人家報答,否則就怨恨不已,惡言惡語。他們不明白,施而不報是常情,薄施厚望則有失天理。

貴而忘賤者不久。

註曰︰【道足於己者,貴賤不足以為榮辱;貴亦固有,賤亦固有。惟小人驟而處貴則忘其賤,此所以不久也。】

王氏曰:「身居富貴之地,恣逞驕傲狂心;忘其貧賤之時,專享目前之貴。心生驕奢,忘於艱難,豈能長久!?」

釋評:富貴了,有權了,就翻臉不認人,這樣的人是不會長久的,這是一種典型的小人得志心態。他們不明白,貴賤榮辱,是時運機遇造成的,並不是他們真得比別人高明多少。倘若因此而目空一切,即便榮華富貴,也轉眼成泡影。在這個問題上,要學習天地聖人的那種氣度;在天地聖人眼裡,萬物也好,人也好,都不過是來去匆匆的小草小狗,活著的時候,保護他們,承待他們,養育他們,至於他們如何對待自己,從不放在心上,茍如此,怨恨之情從何而來?

念舊而棄新功者凶。

註曰︰【切齒於睚眥之怨,眷眷於一飯之恩者,匹夫之量。有志於天下者,雖仇必用,以其才也;雖怨必錄,以其功也。漢高祖侯雍齒,錄功也;唐太宗相魏鄭公(徵),用才也。】

王氏曰:「賞功行政,雖讎必用;罰罪施刑,雖親不赦。如齊桓公用管仲,棄舊讎,而重其才;唐太宗相魏徵,捨前恨,而用其能;舊有小過,新立大功。因恨不錄者凶。」

釋評:漢高祖不計較與雍齒有私仇,仍然封他為什方侯;唐太宗不在意魏徵曾是李建成的老師,仍然任命他為宰相,這都是成大事者的氣量和風度。那種念念不忘誰瞪了自己一眼,誰罵過自己一句,非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方解心頭之恨的作法,是十足的小人行徑。

用人不得正者殆,疆用人者不畜。

註曰︰【曹操疆用關羽,而終歸劉備,此不畜也。】

王氏曰:「官選賢能之士,竭力治國安民;重委奸邪,不能奉公行政。中正者,無官其邦;昏亂、讒佞者當權,其國危亡。

賢能不遇其時,豈就虛名?雖領其職位,不謀其政。如曹操愛關公之能,官封壽亭侯,賞以重祿;終心不服,後歸先主。」

釋評:當領導所重用的人如果不正派,那就危險了。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即使用盡心機逼人就範,也會像關羽那樣,人在曹營心在漢。

為人擇官者亂,失其所強者弱。

註曰︰【有以德彊者,有以人彊者,有以勢彊者,有以兵彊者。

堯舜有德而彊,桀紂無德而弱;湯武得人而彊,幽厲失人而弱。周得諸侯之勢而彊,失諸侯之勢而弱; 唐得府兵而彊,失府兵而弱。

其於人也,善為彊,惡為弱;其於身也,性為彊,情為弱。】

王氏曰:「***能清廉立紀綱者,不在官之大小,處事必行公道。如光武之任董宣為洛縣令,湖陽公主家奴,殺人不顧性命,苦諫君主,好名至今傳說。若是不問賢愚,專擇官大小,何以治亂、民安!

輕欺賢人,必無重用之心;傲慢忠良,人豈盡其才智?漢王得張良陳平者強,霸王失良平者弱。」

釋評:官職的編制已滿,只因是自己的人,就巧立名目,授予權勢,這樣做,必將導致禍亂。

強弱沒有固定不變的格局,因時而易,因勢而易,也因怎樣利用而易。唐代的府兵(類似民兵)分布在京城長安四周,戰時為軍,平時為農,以此來對付地方藩鎮,加強中央集權。貞觀年間,确寔起到了這一作用。可是後來升平日久,府兵驕逸渙散,安祿山等地方武裝作亂,府兵一觸即潰。

可見,是強是弱,關鍵看怎樣運用。

決策於不仁者險。

註曰︰【不仁之人,幸災樂禍。】

王氏曰:「不仁之人,智無遠見;高明若與共謀,必有危亡之險。如唐明皇不用張九齡為相,命楊國忠、李林甫當國。有賢良好人,不肯舉薦,恐攙了他權位;用奸讒歹人為心腹耳目,內外成黨,閉塞上下,以致祿山作亂,明皇失國,奔於西蜀,國忠死於馬嵬坡下。此是決策不仁者,必有凶險之禍。」

釋評:仁者必具惻隱之心,能施惠澤於萬物。天空包含著大海,大海容納著雨露,而雨露又滋潤萬物,故仁者與天地同在,與日月同輝。不仁者,小人也。因此,親君子必遠小人,親小人必遠君子。如若小人擅權,政權就危在旦夕了。

陰計外泄者敗,厚斂薄施者凋。

註曰:【凋,削也。文中子曰︰『多斂之國,其財必削。』】

王氏曰:「機若不密,其禍先發;謀事不成,後生凶患。機密之事,不可教一切人知;恐走透消息,返受災殃,必有敗亡之患。

秋租、夏稅,自有定例;廢用浩大,常是不足。多歛民財,重徵賦稅;必損於民。民為國之根本,本若堅固,其國安寧;百姓失其種養,必有彫殘之禍。」

釋評:所謂陰計,目的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其計既泄,故人即可知己知彼,明暗易形,強弱易勢,所以沒有不失敗的。

修禮者王,為政者強,聚斂者亡。故王者富人,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寔府庫。厚斂則民窮,民窮則國凋。所以古語云:「窮天下者,天下仇之;危天下者,天下災之。」

戰士貧,游士富者衰。

註曰︰【游士鼓其頰舌,惟幸煙塵之會;戰士奮其死力,專捍彊場之虞。富彼貧此,兵勢衰矣!】

王氏曰:「游說之士,以喉舌而進其身,官高祿重,必富於家;征戰之人,捨性命而立其功,名微俸薄,祿難贍其親。若不存恤戰士,重賞三軍,軍勢必衰,後無死戰勇敢之士。」

釋評:遊士說客,搖唇鼓舌,朝為布衣,暮即鄉相。所以凡說客,唯恐天下不亂。天下大亂,才有他們風光的機會。然而戰士浴血捐軀,渴望的是天下太平,合家團圓。如果流血犧牲的暴屍疆場,遊說四方的身掛相印,這肯定是一個戰亂流離的時代,像戰國年間就是這樣。

貨賂公行者昧。

註曰︰【私昧公,曲昧直也。】

王氏曰:「恩惠無施,仗威權侵吞民利;善政不行,倚勢力私事公為。欺詐百姓,變是為非;強取民財,返惡為善。若用貪饕掌國事,必然昏昧法度,廢亂紀綱。」

釋評:行賄受賄明目張膽,堂而皇之地進行,是政治黑暗的表現。

聞善忽略,記過不忘者暴。

註曰︰【暴則生怨。】

王氏曰:「聞有賢善好人,略時間歡喜;若見忠正才能,暫時敬愛;其有受賢之虛名,而無用人之誠實。施謀善策,不肯依隨;忠直良言,不肯聽從。然有才能,如無一般;不用善人,必不能為善。

齊之以德,廣施恩惠;能安其人,行之以政。心量寬大,必容於眾;少有過失,常記於心;逞一時之怒性,重責於人,必生怨恨之心。」

釋評:聽到正确的意見不採納,有了錯誤抓住不放,是殘暴的表現。

所任不可信,所信不可任者濁。

註曰︰【濁,溷也。】

王氏曰:「疑而見用懷其懼,而失其善;用而不信竭其力,而盡其誠。既疑休用,既用休疑;疑而重用,必懷憂懼,事不能行。用而不疑,秉公從政,立事成功。」

釋評:德才兼備的能人畢竟是少數,所以有才的可用其才而不能信賴他的人品;相反,有的可以完全信賴,因為其德行高尚,但不能委以重任,因為才力不足。這與「用人不疑」的原則似乎矛盾,其寔不然,不可將之混為一談。

牧人以德者集,繩人以刑者散。

註曰︰【『刑者,原於道德之意而恕在其中;是以先王以刑輔德,而非專用刑者也。故曰︰『牧之以德則集,繩之以刑則散也。』】

王氏曰:「教以德義,能安於眾;齊以刑罰,必散其民。若將禮、義、廉、恥,化以孝、悌、忠、信,使民自然歸集。官無公正之心,吏行貪饕;僥倖戶役,頻繁聚歛百姓;不行仁道,專以嚴刑,必然逃散。」

釋評:刑法雖然是強制性的手段,但它是建立在道德基礎上的。所以在寔行法制的時候,千萬不能忘記刑法內含的寬恕原則。聖明的君王不得已而用刑法,目的是為了輔助道德禮制的建設,并不單純是為了懲治人。孔子說:「居上位者自身有真正的道德,然後嚴格要求下屬,下屬犯了錯誤,自己就覺得很羞恥,會自覺約束自己;如居上位者自己不怎樣,全憑政治法令管理人,刑法威懾人,人們就會專找法律的漏洞,迴避了懲罰反而認為很高明,內心毫無愧意。因此說,以德恕為歸宿的法制會使全國上下日益團結;相反,只能上下離心,全民離德。

小功不賞,則大功不立;小怨不赦,則大怨必生。賞不服人,罰不甘心者叛。

註曰:【人心不服則叛也。】

王氏曰:「功量大小,賞分輕重;事明理順,人無不伏。蓋功德乃人臣之善惡;賞罰,是國家之紀綱。若小功不賜賞,無人肯立大功。

志高量廣,以禮寬恕於人;德尊仁厚,仗義施恩於眾人。有小怨不能忍,捨專欲報恨,返招其禍。如張飛心急性燥,人有小過,必以重罰,後被帳下所刺,便是小怨不捨,則大怨必生之患。

賞輕生恨,罰重不共。有功之人,陞官不高,賞則輕微,人必生怨。罪輕之人,加以重刑,人必不服。賞罰不明,國之大病;人離必叛,後必滅亡。」

賞及無功,罰及無罪者酷。

註曰︰【非所宜加者,酷也。】

王氏曰:「施恩以勸善人,設刑以禁惡黨。私賞無功,多人不忿;刑罰無罪,眾士離心。此乃不共之怨也。」

釋評:這節講的是賞罰的原則和道理,違背了這些準則,叛亂必生。

聽讒而美,聞諫而仇者亡。能有其有者安,貪人之有者殘。

註曰︰【有吾之有,則心逸而身安。】

王氏曰:「君子忠而不佞,小人佞而不忠。聽讒言如美味,怒忠正如仇讎,不亡國者,鮮矣!

若能謹守,必無疏失之患;巧計狂徒,後有敗壞之殃。如智伯不仁,內起貪饕、奪地之志生,奸絞侮韓魏之君,卻被韓魏與趙襄子暗合,返攻殺智伯,各分其地。此是貪人之有,返招敗亡之禍。」

釋評:當領導的最容易犯的過失有三:一是好諛,二是好貨,三是好色。英明的領導人可以避免珍寶美色的誘惑,但最難避免的是阿諛奉成。往往最初有所警覺,日久天長,慢慢就習慣了。最後聽不到唱讚歌,甚至唱得不中聽就開始生氣了。到了對歌功頌德者重用,犯顏直諫者仇恨的地步,倘不知悛改,那就要亡國了。

能珍惜自己有的,則心安理得,朝夕泰然;貪求別人所有的,始而寢食不安,繼而不擇手段,最後就要鋌而走險。最終的結果輕則身心交瘁,眾叛親離;重則鋃鐺入獄,災禍相追。

安禮章第六

註曰:【安而履之為禮。】

王氏曰:「安者,定也。禮者,人之大體也。」此章之內,所明承上接下,以顯尊卑之道理。

釋評:順天而行也罷,招纜英雄也罷,加強道德修養、文明建設也罷,都要必須有個良好的社會環境。「春秋無義戰」,「禮崩樂壞」,弒君殺父八十八起、、、、此無他,皆因社會環境之動盪不安。於是政體之建設,君臣之大義,政策法規之完善,就成了一切的關鍵。

怨在不捨小過,患在不豫定謀;福在積善,禍在積惡。

註曰︰【善積則致於福,惡積則致於禍;無善無惡,則亦無禍無福矣。】

王氏曰:「君不念舊惡。人有小怨,不能忘捨,常懷恨心;人生疑懼,豈有報效之心?事不從寬,必招怪怨之過。

人無遠見之明,必有近憂之事。凡事必先計較、謀筭必勝,然後可行。若不料量,臨時無備,倉卒難成。不見利害,事不先謀,返招禍患。

人行善政,增長福德;若為惡事,必招禍患。」

釋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果當領導的,對別人無關緊要的過失百般挑剔,吹毛求疵,擺出一副自己永遠正確的教師爺面孔,那麼,別人就會覺得理不公,氣不順,怨恨不滿的情緒也就會隨之而產生。所以,不計較部屬的小過,既是一個領導人應有的雅量,也會讓人覺得你通情達理,富於人情味,凝聚也就因此而產生。

患禍的出現,在於沒有防患於未然并採取相應的對策。如果能在災禍未成規模的時候就採取相應的措施加以疏導,化變故於無形,就可以達到「我無為而民自安」的祥和目的。恕小過,防未患,這是無為而治天下必須掌握的一個要則。

一個人行善還是作惡,並非總是現眼熱報的,災禍或福壽都是由一件件一樁樁的惡行或善舉逐漸積累而成的。孔子說:「一個對別人有恩德的人,其福報是在三代人受到澤被之後才會消失。」周朝由於文王的先人和子孫累世積德,才會有八百多年的江山;秦始皇以霸道得天下,政權只維持十五年。國家大事是這樣,個人、家庭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所以講謀蔸先要看其動機是為善還是為惡。這是從政、為人首先要明白的最高原則。

至於自然法則,並無善惡之分,故爾大道、至德是無法分辨善惡、禍福的。

饑在賤農,寒在惰織;安在得人,危在失士;富在迎來,貧在棄時。

註曰:【唐堯之節儉,李悝(克)之盡地利,越王勾踐之十年生聚,漢之平準,皆所以迎來之術也。】

王氏曰:「懶惰耕種之家,必受其飢;不勤養織之人,必有其寒。種田、養蠶,皆在於春;春不種養,秋無所收,必有飢寒之患。

國有善人,則安;朝失賢士,則危。韓信、英布、彭越三人,皆有智謀,霸王不用,皆歸漢王;拜韓信為將,英布、彭越為王;運智施謀,滅強秦,而誅暴楚;討逆招降,以安天下。漢得人,成大功;楚失賢,而喪國。

富起於勤儉,時未至,而可預辦。謹身節用,營運生財之道,其家必富,不失其所。貧生於怠惰,好奢縱慾,不務其本,家道必貧,失其時也。」

釋評:由于中華民族向來以農立國,所以農業狀況如何,直接關係到社會的穩定,政權的鞏固。廣大民眾缺衣少食,不得溫飽,是由於當政者輕視農業生產,不關心農民疾苦的結果。國富民強,是由于各種人才都得到了合理利用。倘若出現危機,則因各方面的人才流失。經濟要想繁榮富強,在內政方面,全社會應形成勤儉節約的良好風尚;在外交方面,要與各國和平共處,營造一個安定和睦的國際環境。像堯舜那樣以身作則,艱苦樸素,合理使用自然資源;像李悝那樣充分開發地力;像越王那樣十年休養,十年生息;像漢文帝那樣採用晁錯的主張大力發展農業……凡此種種,都是為調動一切積極因素,以增強國力。相反,喪失良機,鋪張浪費,捨本逐末,就要出現國弱民窮的可悲局面。

一個國家的方針政策,如果真能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必然會出現政通人和,國泰民安的興旺景象;在國際上也必然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此一來,就會成為萬國來朝,九洲同慶的強國。這是治國安邦須要留意的經要。

上無常躁,下多疑心。

註曰:【躁靜無常,喜怒不節;群情猜疑,莫能自安。】

王氏曰:「喜怒不常,言無誠信;心不忠正,賞罰不明。所行無定准之法,語言無忠信之誠。人生疑怨,事業難成。」

釋評:權力之所以那樣具有魅力,是因為無論誰有了這根魔杖,都可以將主觀意志立即變成具體而有效的行動。所以,如果掌握權力的人主喜怒哀樂無常,昏亂荒唐,進退舉止沒有一個人君的樣子;或者急功近利,目光短淺,頻繁制定各種政策法規,而且各項政策互相抵觸,那麼,各級官吏就會無所適從,疑慮重重。一個國家的混亂往往由此而生。

輕上生罪,侮下無親。

註曰:【輕上無禮,侮下無恩。】

王氏曰:「承應君王,當志誠恭敬;若生輕慢,必受其責。安撫士民,可施深恩、厚惠;侵慢於人,必招其怨。輕篾於上,自得其罪;欺罔於人,必不相親。」

釋評: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這是君臣之常道。如果為臣的對國君居功輕慢,作為權力化身的君王,即是軟弱無能,也會忍無可忍,做人臣的輕則削職,重則亡身。從另一個角度看,一國之君,如果喜怒無常,欺凌侮辱下臣,臣子就不會親近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政策法令就無法做到上下暢通。歷史上許多弒君犯上事件,多數因此而發生。

近臣不重,遠臣輕之。

註曰:【淮南王言:去平津侯如發蒙耳。】

王氏曰:「君不聖明,禮衰、法亂;臣不匡政,其國危亡。君王不能脩德行政,大臣無謹懼之心;公卿失尊敬之禮,邊起輕慢之心。近不奉王命,遠不尊朝廷;君上者,須要知之。」

釋評:國家最高的領導人身邊的大臣如果得不到信任、重用,遠離中央的地方官吏也會看不起他們。這樣一來,中央的決策部署就要落空。齊桓公放權於管仲,稱霸一世;劉玄德委政於孔明,終成鼎立;唐太宗以魏徵為鑒,才有貞觀之治、、、、這都是歷史的明證。

漢武帝時,提出「推恩令」的主父偃因為後來沒有得到武帝的重用,所以淮南王劉長說:去掉平津侯主父偃(西漢時任齊國丞相)易如反掌。

自疑不信人。自信不疑人。

註曰:【暗也。明也。】

王氏曰:「自起疑心,不信忠直良言,是為昏暗;己若誠信,必不疑於賢人,是為聰明。」

釋評:對自己都疑神疑鬼的人,絕不會相信別人;有自信的人,絕不會輕易懷疑別人。自疑疑人,是由於對局勢不清,情況不明;自信信人,是由於全局在胸,機先在手。

枉士無正友。

註曰:【李逢吉之友,則『八關』、『十六子』之徒是也。】

王氏曰:「諂曲、奸邪之人,必無志誠之友。」

曲上無直下。

註曰:「元帝之臣則弘恭、石顯是也。」

王氏曰:「不仁無道之君,下無直諫之士。士無良友,不能立身;君無賢相,必遭危亡。」

釋評: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人品、行為不端正的人,所結交的朋友大多也是不三不四之輩。又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居高位者品德不規,邪癖放浪,身邊總要聚集一幫子投其所好的奸鐈小人或臭味相同的怪誕之徒。楚王好細腰,國中盡餓人;漢元帝庸弱無能,才導至弘恭、石顯這兩個奸宦專權誤國;宋徽宗愛踢球,因重用高俅而客死他鄉;唐敬宗的宰相李逢吉死黨有八人,另有八人為其附庸。凡有求於他的,必先通過這十六人,故被稱為「八關 」、「十六子」……一部《二十五吏》,此類事例,俯拾皆是。

危國無賢人,亂政無善人。

註曰:【非無賢人、善人,不能用故也。】

王氏曰:「讒人當權,恃奸邪楲害忠良,其國必危。君子在野,無名位,不能行政;若得賢明之士,輔君行政,豈有危亡之患?縱仁善之人,不在其位,難以匡政、直言。君不聖明,其政必亂。」

釋評:在一個朝綱混亂、政乖民怨、危機四伏、民心浮動、朝野上下豺狼當道、邪惡橫行的國家,是不會找到德才兼備的賢人的,這倒不是真的沒有德行高邁、才情卓立的人,只不過這樣的人在當時不吃香,當權者不賞識、不重用罷了。在這種社會風氣下,老百姓更是好人受氣,善人含冤。魏晉南北朝的時候,許多才識之士或遁入空門,成了一代高僧,或隱逸山林,自甘清貧。諸葛亮說的「茍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這句話充分表達了亂世時賢德之士的心態。

愛人深者求賢急,樂得賢者養人厚。

註曰:【人不能自愛,待賢而愛之;人不能自養,待賢而養之。】

王氏曰:「若要治國安民,必得賢臣良相。如周公攝正輔佐成王,或梳頭、喫飯其間,聞有賓至,三遍握髮,三番吐哺,以待迎之。欲要成就國家大事,如周公憂國、愛賢,好名至今傳說。

聚人必須恩義,養賢必以重祿;恩義聚人,遇危難捨命相報。重祿養賢,輒國事必行中正。如孟嘗君養三千客,內有雞鳴狗盜者,皆恭養、敬重。於他後遇患難,豬盜秦國孤裘,雞鳴函谷關下,身得免難,還於本國。孟嘗君能養賢,至今傳說。」

釋評:古人將賢才稱為「國之大寶」。真正有志於天下,誠心愛才的當權者,不但求賢若渴,而且一旦得到治世之才,就不惜錢財,給予豐厚的待遇。因為凡是明主,都知道人才是事業的第一要務。

國將霸者士皆歸。

註曰:【趙殺鳴犢,故夫子臨河而返。】

邦將亡者賢先避。

註曰:【若微子去商,仲尼去魯是也。】

釋評:一個國家,如果顯示出即將稱雄四海的景象,有識之士就會爭先恐後,趨之如騖的前來歸順,為之效力;相反,就要滅亡的國家,賢明的人將紛紛逃離故園,避難他鄉。因為一介草民,即使他才德超群,也不能不顧身家性命,像喪家之犬一樣過日子,只有得到明君的取用,他才會實現自己濟世救民的心願,否則只好「擇木而棲」。當年孔子想去晉國實現他的政治理想,他和弟子們已經走到了晉國邊境的黃河之賓,聽到趙簡子殺了輔佐他的賢大夫鳴犢(人名),如是取消了投靠趙簡子的計劃。

所以,從人才的流向,就可以看出一個國家的興亡。孔子說:有智慧有道德的人,首先要回避動蕩不安的時代,其次要遠離禍亂危險的地域,再次是避開色情的誘惑,最後是回避流言四起的場所。這确寔是自我保護的經驗之談。

地薄者,大物不產;水淺者,大魚不游;樹禿者,大禽不棲;林疏者,大獸不居。

註曰:【此四者,以明人之淺則無道德;國之淺則無忠賢也。】

王氏曰:「地不肥厚,不能生長萬物;溝渠淺窄,難以遊於鯨鰲。君王量窄,不容正直忠良;不遇明主,豈肯盡心於朝。

高鳥相林而棲,避害求安;賢臣擇主而佐,立事成名。樹無枝葉,大鳥難巢;林若稀疏,虎狼不居。君王心志不寬,仁義不廣,智謀之人,必不相助。」

釋評:這裡用客觀的自然現象作進一步說明,假如上自朝廷下至地方有權勢者,不具備振興國家的品德和謀蔸,就必然不會吸引、凝聚大批人才,正像貧瘠的土地不產瑰偉的寶物,一窪淺水養不住大魚,無枝之木大禽不依,疏落之林猛獸不棲一樣。法天象地的聖賢,自然不會流連於危亂之邦,淺薄無知的小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品德而言。

山峭者崩,澤滿者溢。

註曰:【此二者,明過高、過滿之戒也。】

王氏曰:「山峰高嶮,根不堅固,必然崩倒。君王身居高位,掌立天下,不能脩仁行政,無賢相助,後有敗國、亡身之患。

池塘淺小,必無江海之量;溝渠窄狹,不能容於眾流。君王治國心量不寬,恩德不廣,難以成立大事。」

釋評:山峭崩,澤滿溢,是自然常理。以此來警戒為人切勿得意忘形,以免到手了的權勢、財富、功名轉眼成空。當人處在危難困苦之時,大多數人會警策奮發、勵精圖治;一旦如願,便放逸驕橫。因此古今英雄,善始者多,善終者少;創業者眾,守成者鮮。這也許是人性之常有的弱點吧。故爾古人提出「聰明廣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武力多勇,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狹;德施天下,守以讓」。作為矯正人性這一弱點之方法,不可不用心體味。

棄玉取石者盲。

註曰:【有目與無目同。】

王氏曰:「雖有重寶之心,不能分揀玉石;然有用人之志,無智別辨賢愚。商人探寶,棄美玉而取頑石,空廢其力,不富於家。君王求士,遠賢良而用讒佞;枉費其祿,不利於國。賢愚不辨,玉石不分;雖然有眼,則如盲暗。」

羊質虎皮者柔。

註曰:【有表無裡,與無表同。】

王氏曰:「羊披大虫之皮,假做虎的威勢,遇草卻食;然似虎之形,不改羊之性。人倚官府之勢,施威於民;見利卻貪,雖粧君子模樣,不改小人非為。羊食其草,忘披虎皮之威。人貪其利,廢亂官府之法,識破所行譎詐,返受其殃,必招損己、辱身之禍。」

釋評:拋棄美玉,懷抱頑石的,實在是有眼無珠的盲人;羊披上一張虎皮就自以為是猛虎,人們立即就會發現這是偽裝。這個比喻似乎讓人覺得此類事實屬荒唐,然而,在歷史上和生活中這麼幹的人卻大有人在。戰國時的楚懷王放逐屈原,任用靳尚;宋高宗罷免李綱,重用秦檜;袁紹企圖假借陳琳的名望給自己貼金;徐敬業借重駱賓王的文章號召天下討伐武則天、、、、諸如此類,都是同一性質的現象。

衣不舉領者倒。

註曰:【當上而下。】

王氏曰:「衣無領袖,舉不能齊;國無紀綱,法不能正。衣服不提領袖,倒亂難穿;君王不任大臣,紀綱不立,法度不行,何以治國安民?」

走不視地者顛。

註曰:【當下而上。】

王氏曰:「舉步先觀其地,為事先詳其理。行走之時,不看田地高低,必然難行;處事不料理上順與不順,事之合與不合;逞自恃之性而為,必有差錯之過。」

釋評:穿上衣服的時候,無人不是將頭從衣領下伸上來。假如有誰倒過來,頭從領子上往下鑽,人人都會嘲笑他「顛倒妄為」;走路的時候,眼不看地,而是仰面望天,沒有不栽跟頭的。這一上一下,其實是在說治國方蔸的兩個最基本的要則;政府的領導人倘若顛三倒四,章法混亂,整個國家也就亂了套;人民大眾如果不能安居樂業,各守本分,整個社會也就動蕩不安。事有千頭萬緒,然而只要提綱挈領,腳踏實地,朝野上下就會井然有序。正朝綱,卹萬民,這是理政決策的第一要務。

柱弱者屋壞,輔弱者國傾。

註曰:【才不勝任謂之弱。】

王氏曰:「屋無堅柱,房宇歪斜;朝無賢相,其國危亡。梁柱朽爛,房屋崩倒;賢臣疏遠,家國頃亂。」

釋評:以柱弱房倒來比喻輔佐朝政的大臣如果軟弱無能,國家必將傾覆。稱霸春秋的齊桓公其寔並不是一個十分賢德的明君,只是由于管仲的才幹和謀蔸才使他得以「射天下」。管仲一死,齊國大亂,桓公橫屍數月,蛆虫滿地,都無人安葬;伍子胥輔吳,吳國滅越敗楚,威震中原,子胥一死,吳國亦亡。這又從反面證明將相乃君王之左膀右臂,將相強則國亦強,將相無能,國家怎麼可能強大呢?

足寒傷心,人怨傷國。

註曰:【夫沖和之氣,生於足,而流於四肢,而心為之君,氣和則天君樂,氣乖則天君傷矣。】

王氏曰:「寒食之災皆起於下。若人足冷,必傷於心;心傷於寒,後有喪身之患。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百姓安樂,各居本業,國無危困之難。差役頻繁,民失其所;人生怨離之心,必傷其國。

山將崩者,下先隳;國將衰者,民先弊。

註曰:【自古及今,生齒富庶,人民康樂;而國衰者,未之有也。】

王氏曰:「山將崩倒,根不堅固;國將衰敗,民必先弊,國隨以亡。」

根枯枝朽,民困國殘。

註曰:【長城之役興,而秦國殘矣!汴渠之役興,而隋國殘矣!】

王氏曰:「樹榮枝茂,其根必深。民安家業,其國必正。土淺根爛,枝葉必枯。民役頻繁,百姓生怨。種養失時,經營失利,不問收與不收,威勢相逼徵;要似如此行,必損百姓,定有彫殘之患。」

釋評:天地是大宇宙,人身是小宇宙。人其實是宇宙的一個縮影。人感應天地之氣最直接的部位是腳,只有雙腳才天天與大地接觸。地氣是通過腳流注全身的,人體中氣充和,則身心安泰。心雖然是主宰。但如雙腳受寒,心臟就要受到傷害。腳之於人,猶民之於君。人無腳不立,國無民不成。足為人之根,民為國之本。可惜人們往往尊貴其頭面,輕慢其手足,就像昏君尊貴其權勢,輕漫其臣民一樣。鑒於此,才有「得人心者得天下」的古訓。

用山陵崩塌是因根基毀壞進一步來曉喻國家衰亡是因民生凋蔽的道理。也如同根枯樹死一樣,廣大民眾如若困苦不堪,朝不保夕,國家這棵大樹也必將枝枯葉殘。秦、隋王朝之所以被推翻,只因築長城。開運河搾盡了全國的民力、財力。鑒古知今,人民生活富裕,康樂安居,國家自然繁榮富強。

與覆車同軌者傾,與亡國同事者滅。

註曰:【漢武欲為秦皇之事,幾至於傾;而能有終者,末年哀痛自悔也。桀紂以女色而亡,而幽王之褒姒同之。漢以閹宦亡,而唐之中尉同之。】

王氏曰:「前車傾倒,後車改轍;若不擇路而行,亦有傾覆之患。如吳王夫差寵西施、子胥諫不聽,自刎於姑蘇臺下。子胥死後,越王興兵破了,吳國自平吳之後,迷於聲色,不治國事;范蠡歸湖,文種見殺。越國無賢,卻被齊國所滅。與覆車同往,與亡國同事,必有傾覆之患。」

釋評:跟隨前面翻了的車走同一條道,也要翻車;做與前代亡國之君同樣事的,也要亡國。漢武帝不記取秦始皇因求仙而死於途中的教訓,幾乎使國家遭殃,幸虧他在晚年有所悔悟;唐昭宗不以漢末宦官專權為鑒,同樣導致了唐王朝的滅亡和「五代十國」的混亂局面。

見已生者,慎將生;惡其跡者,須避之。

註曰:【已生者,見而去之也;將生者,慎而消之也。惡其跡者,急履而惡𨛘,不若廢履而無行。妄動而惡知,不若絀動而無為。】

王氏曰:「聖德明君,賢能之相,治國有道,天下安寧。昏亂之主,不脩王道,便可尋思平日所行之事,善惡誠恐敗了家國,速即宜先慎避。」

釋評:知道已經發過了的不幸事故,發現類似情況有重演的可能,就應當慎重地防止它,使之消滅在萌芽狀態;厭惡前人有過了的劣㷧,就應當盡力避免重蹈覆轍。最澈底乾淨的辦法不是又要那樣做,又想不犯前人的過失,這是不可能的;而應該根本就不起心動念,根本就不去做。

畏危者安,畏亡者存。夫人之所行:「有道則吉,無道則凶。

吉者,百福所歸;凶者,百禍所攻;非其神聖,自然所鍾。

註曰:【有道者,非己求福,而福自歸之;無道者,畏禍愈甚,而禍愈攻之。豈有神聖為之主宰?乃自然之理也。】

王氏曰:「得寵思辱,必無傷身之患;居安慮危,豈有累巳之災。恐家國危亡,重用忠良之士;疏遠邪惡之徒,正法治亂,其國必存。

行善者,無行於巳;為惡者,必傷其身。正心脩身,誠信養德,謂之有道,萬事吉昌。

心無善政,身行其惡;不近忠良,親讒喜佞,謂之無道,必有凶危之患。

為善從政,自然吉慶;為非行惡,必有危亡。禍福無門,人自所召;非為神聖所降,皆在人之善惡。」

釋評:總而言之,有危機感,時時警策自己的人,就平安無事;畏懼國破家亡的,就會積善除惡,福壽常存。一個人的行為只要合乎道義,就會吉祥喜慶,否則兇險莫測。有道德的人,無心求福,福報自來;多行不義的人,有心避禍,禍從天降。只要所作所為上合天道,下合人道,自然百福眷顧,吉祥長隨。反之,百禍齊攻,百兇繞身。這裡並沒有神靈主宰,實為自然之理,因果之律。所以說,成敗在謀,安危在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只有居安思危,處逸思勞,心存善念,行遠惡源,便見大道如砥,無往而不適。

務善策者,無惡事;無遠慮者,有近憂。

王氏曰:「行善從政,必無惡事所侵;遠慮深謀,豈有憂心之患。為善之人,肯行公正,不遭凶險之患。凡百事務思慮、遠行,無惡親近於身。

心意契合,然與共謀;志氣相同,方能成名立事。如劉先主與關羽、張飛;心契相同,拒吳、敵魏,有定天下之心;漢滅三分,後為蜀川之主。」

釋評:人生在世,立身為本,處世為用。立身要以仁德為根基,處事要以謀蔸為手段。以仁德為出發點,同時又善用權謀,有了機遇,可保成功;如若時運不至,亦可謀身自保,不至於有什麼險惡的事發生。只圖眼前利益,沒有長遠謀慮的人,就連眼前的憂患也無法避免。俗語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說的也正是這個意思。

同志相得。同仁相憂。

註曰:【舜有八元、八凱。湯則伊尹。孔子則顏回是也。

文王之閎、散,微子之父師、少師,周旦之召公,管仲之鮑叔也。】

王氏曰:「君子未進賢相懷憂,讒佞當權,忠臣死諫。如衛靈公失政,其國昏亂,不納蘧伯玉苦諫,聽信彌子瑕讒言,伯玉退隱閑居。子瑕得寵於朝上大夫,史魚見子瑕讒佞而不能退,知伯玉忠良而不能進。君不從其諫,事不行其政,氣病歸家,遺子有言:『吾死之後,可將屍於偏舍,靈公若至,必問其故,你可拜奏其言。』靈公果至,問何故停屍於此?其子奏曰:『先人遺言:見賢而不能進,如讒而不能退,何為人臣?生不能正其君,死不成其喪禮!』靈公聞言悔省,退子瑕,而用伯玉。此是同仁相憂,舉善薦賢,匡君正國之道。」

釋評:理想志趣相同,自然會覺得情投意合,如魚得水。都有仁善情懷、俠義心腸的人,必定能患難與共,肝膽相照。歷史上不乏此類美談;唐舜時(應分別為高辛氏和高陽氏)有號稱「八元」「八凱」之臣,個個都忠肅賢惠,明正篤誠;成湯見伊尹而拜之為相;顏回仁而固窮,孔子引為得意門生;文王因有閎夭、散宣生,才日見強盛;當紂王的太師與少師見紂王無道,國將滅亡時,微子便與之結伴而去;周公、召公同心同德輔佐周室,才使周王朝得享八百年天下;管仲、鮑叔牙都是大仁大義的君子,所以才成就了齊桓公的霸業、、、這都是「同志相得,同仁相憂」的生動證明。

同惡相黨。

註曰:【商紂之臣億萬,盜蹠之徒九千是也。】

王氏曰:「如漢獻帝昏懦,十常侍弄權,閉塞上下,以奸邪為心腹,用凶惡為朋黨。不用賢臣,謀害良相;天下凶荒,英雄並起。曹操奸雄董卓謀亂,後終敗亡。此是同惡為黨,昏亂家國,喪亡天下。」

同愛相求。

註曰:【愛利,則聚斂之臣求之;愛武,則談兵之士求之。愛勇,則樂傷之士求之;愛仙,則方術之士求之;愛符瑞,則矯誣之士求之。凡有愛者,皆情之偏、性之蔽也。】

王氏曰:「如燕王好賢,築黃金臺,招聚英豪,用樂毅保全其國;隋煬帝愛色,建摘星樓寵蕭妃,而喪其身。上有所好,下必從之;信用忠良,國必有治;親近讒佞,敗國亡身。此是同愛相求,行善為惡,成敗必然之道。」

釋評:為非作歹,陰謀不軌的黨徒肯定要勾結在一起;有相同愛好的人,自然會互相訪求。據說商紂王的奸臣惡黨數以萬計。春秋時期黑社會的頭子盜蹠(現代有人認為是奴隸起義的首領)聚眾九千。晉惠帝愛財,身邊的宦官全是一幫巧取豪奪的貪官汙吏。秦武王好武,大力士任鄙、孟賁個個加官進爵、、、大凡有所癡愛的人,性情一般來說都比較偏激怪誕,這種人往往會情被物牽,智為欲迷。

同美相妒。

註曰:【女則武后、韋庶人、蕭良娣是也。男則趙高、李斯是也。】

同智相謀。

註曰:【劉備、曹操、翟讓、李密是也。】

釋評:同為傾城傾國之貌的佳麗,彼此總要爭風吃醋;才智同樣卓絕的人,雙方一定會先是一比高下,進而互相殘殺。各朝各代,粉陣廝殺,智者火拼的悲劇寔在是太多了。註中提到的數人,只不過是順手牽來的罷了。

同貴相害。

註曰:【勢相軋也。】

王氏曰:「同居官位,其掌朝綱,心志不和,遞相謀害。」

同利相忌。

註曰:【害相刑也。】

釋評:具有同等權勢地位的人,互相排擠,彼此傾軋,甚至不擇手段地以死相拼。在艱難困苦的時候,還可相安無事,扶持協作,一旦發了財、得了勢,就開始中傷誹謗,雙方變成了眼紅心黑的對頭冤家。難道權力、財富真的是人性的腐蝕劑?

同聲相應,同氣相感。

註曰:【五行、五氣、五聲散於萬物,自然相感應。】

釋評:有共同語言的自然易於溝通,願意彼此唱和。氣韻之旋律相同的就會相互感應,發生共鳴。金、木、水、火、土五種自然元素和宮、商、角、徵、羽五種韻律,融合在自然界的各種物質中,有相同屬性的則相互感應。人情世故,治國經要,當然也背離不了這些自然規律。

同類相依,同義相親,同難相濟。

註曰:【六國合縱而拒秦,諸葛通吳以敵魏。非有仁義存焉,特同難耳。】

王氏曰:「聖德明君,必用賢能良相;無道之主,親近諂佞讒臣;楚平王無道,信聽費無忌,家國危亂。唐太宗聖明,喜聞魏徵直諫,國治民安,君臣相和,其國無危,上下同心,其邦必正。

強秦恃其威勇,而吞六國;六國合兵,以拒強秦;暴魏仗其奸雄,而併吳蜀,吳蜀同謀,以敵暴魏。此是同難相濟,遞互相應之道。」

同道相成。

註曰:【漢承秦後,海內凋敝,蕭何以清靜涵養之。何將亡,念諸將俱喜功好動,不足以知治道。時,曹參在齊,嘗治蓋公、黃老之術,不務生事,故引參以代相。】

王氏曰:「君臣一志行王道以安天下,上下同心施仁政以保其國。蕭何相漢鎮國,家給饋餉,使糧道不絕,漢之傑也。臥病將亡,漢帝親至病所,問卿亡之後誰可為相?蕭何曰:『諸將喜功好勳俱不可,惟曹參一人而可。』蕭何死後,惠皇拜曹參為相,大治天下。此是同道相成,輔君行政之道。」

釋評:類型相同的互相依存,利益共同體中的各個方面,容易結為親密的團體。處在困難中的人們,很容易和舟共濟,互相援救,以期共度難關。國與國之間或同僚之間如果體制相同或政見一致就會互相成全,結為同盟。六國聯合起來抗秦,是因為都感覺到了同一敵人的威脅,劉備和孫權聯手抗曹,并不是吳蜀兩國真的那麼友好。真正的原因是同樣的利害和命運迫使他們不得不這樣做,根本不是什麼出於仁義。

屈從危難的局勢結成的聯盟不會長久。但基於志同道合的真誠團結則必定成功。上面的蕭何薦相一事,即可生動地証明這一道理。

同藝相窺。

註曰:【李鎰之賊扁鵲,逢蒙之惡后羿是也。規者,非之也。】

王氏曰:「同於藝業者,相觀其好歹;共於巧工者,以爭其高低。巧業相同,彼我不伏,以相爭勝。」

同巧相勝。(勝,不相下也,不相讓也。)

註曰:【公輸子九攻,墨子九拒是也。】

釋評:上古時代,后羿善射,逢蒙把他的技藝學到手後就殺了他;秦國的太醫令李醯雖然沒本事,卻對扁鵲高明的醫道非常嫉妒,在扁鵲巡診到秦國時,他派人刺殺了扁鵲。自古文人相輕,武夫相譏,這都是因為才能和技藝不相上下就不能相容,且不說墨子用九種守城的方法挫敗了魯班(即公輸子)的九種新式攻城武器的進攻,就連西晉時的王愷和石崇,為了炫耀自家的奇珍異寶,也曾發生過一場令人咋舌的鬥富好戲。

此乃數之所得,不可與理違。

註曰:【自「同志」下皆所行,所可預知。智者,知其如此,順理則行之,逆理則違之。】

王氏曰:「齊家治國之理,綱常禮樂之道,可於賢明之前請問其禮;聽問之後,常記於心,思慮而行。離道者非聖,違理者不賢。」

釋評:上述種種,也不是人們百無聊賴才這樣做,實乃事物發展變化的客觀規律,或因形勢所逼,或因人性使然,都是不以人的主觀意願為轉移。然而,有智慧的人不應借口是客觀存在而隨波逐流,與世沉浮,而應遵循真理的標準,凡符合人道的,就順而擴之,宏而廣之;凡逆天道民心的,就教而化之,疏而導之;倘若都做不到,則應全身而退,待時而動;如果連這也做不到,則不妨像〈原始章第一〉中所說的那樣,寂寞田園,自甘清貧,立德立言,名垂千古。

釋已而教人者逆,正已而化人者順。

註曰:【教者以言,化者以道。老子曰:『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教之逆者也。『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朴。』化之順者也。】

王氏曰:「心量不寬,見責人之小過;身不能脩,不知己之非為,自己不能脩政,教人行政,人心不伏,

誠心養道,正己脩德。然後可以教人為善,自然理順事明,必能成名立事。」

逆者難從,順者易行;難從則亂;易行則理。

註曰:【天地之道,簡易而已;聖人之道,簡易而已。

順日月,而晝夜之;順陰陽,而生殺之;順山川,而高下之;此天地之簡易也。

順夷狄而外之,順中國而內之;順君子而爵之,順小人而役之;順善惡而賞罰之。順九土之宜,而賦斂之;順人倫,而序之;此聖人之簡易也。

夫烏獲非不力也,執牛之尾而使之卻行,則終日不能步尋丈;及以環桑之枝貫其鼻,三尺之繩縻其頸,童子服之,風於大澤,無所不至者,蓋其勢順也。】

王氏曰:「治國安民,理順則易行;掌法從權,事逆則難就。理事順便,處事易行;法度相逆,不能成就。」

釋評:無職無權的賢明之士,應如上節所說的那樣去立身行事,可是掌握最高權力的國家領導人應該怎樣去做呢?

權力和財富一樣,是一柄雙刃劍,既可為善,亦可為惡,而且一旦揮之舞之,必是大善大惡。居高位者,如欲造福蒼生,流芳千古,本身就應當是至善至真的化身,並能嚴己以寬人,正己以化人。因為身正則不令而行,身不正雖令不從。以德懷人則順,以力取人則逆。能把握這一治國之大要的,就會德流四海,恩澤九洲。倘若為一己私利,視天下為己有,視百姓為僕役,那麼他必將放縱自己,苛虐臣民,這就叫逆天而行。如此者,古往今來,沒有不亡國喪身,遺臭萬年的。

老子說:「一個國家的法令愈是苛暴煩雜,強盜奸賊也越多。」這就是因為逆天道而教導民眾,就要出現天下大亂的局面。老子還說:「作人主的清靜無為,老百姓自然而然會走上文明的軌道。作人主的清心寡慾,老百姓自然而然會馴順安分。」這就是因順天道而以德化人,國力、民風必將日益改觀,天下大治,富強繁榮的局面也會不求而至。

張商英依據《易經》的原理,對本章的中心思想作了這樣的歸納總結:天道、地道的生成發展和變化,其寔是非常簡單易知的。聖人推崇的人道也是一樣。順從太陽的晨起暮落,月亮的盈虧圓缺,才有晝夜四時的循環不已的規律;順應宇宙陰陽反正的法則,萬物生死相替,自然界才會有永不止息的無限生機;效法山川的高下人類就應有等級秩序。這都是大自然的客觀規律。

按照國家的地理版圖,劃分出中國和鄰國的疆域;根據人的德才,授予相應的官職;依照無德無才者的實際情況,讓他們去做各種服務性的工作;根據業績和功勞的大小給予合理的獎賞;按照各地不同的情況徵收稅賦;根據親親血緣關係來製定輩份長幼的倫理秩序。這就是聖人法天象地而推崇的社會的客觀規律。

上古有名的大力士烏獲力大無窮,拉住牛尾,一頭牛一天都走不出一丈遠,可是如果讓一個孩童用桑木做的圓環穿在他的鼻子上,用三尺長的繩子繫在烏穫的脖子上,大力士也只好乖乖任人擺布。這時候小孩子指揮大力士,就有如風行大澤一樣隨心所欲。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局勢順利,所向無阻啊!

如此,理身、理家、理國可也。

註曰:【小大不同,其理則一。】

王氏曰:「詳明時務得失,當隱則隱;體察事理逆順,可行則行;理明得失,必知去就之道。數審成敗,能識進退之機;從理為政,身無禍患。體學賢明,保終吉矣。」

釋評:上述這些道理,雖然體現於大大小小各種不同的事物中,但其根本原理是相同的,只要用心體會並能身體力行,無論是修身、齊家、治國,還是平天下,用到哪裡都沒有不成功的。

結語

如果說唐代隱士趙蕤(瑞陽平)所著的《反經》是講治國之道的話,那麼黃石公的《素書》完全可以說是講修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歷來被當作有為者必須遵循的人生正道。不注重修身,連自己的家庭都治理不好,談何治國平天下?《素書》六章,正是總結、歸納了有關修身的根本原則和在現實生活中運用時的經驗與規律。

《素書》所講的修身總則,假如用高度精練的語言概括之,只有一句話:天地之道,簡易而已。

怎樣理解這句話呢?

簡易的道理是從中國哲學的源頭 ——《易經》而來。《易經》把宇宙萬物的規律用「三易」來概括。要了解宇宙、人生,必須明白這三處基本原則。

第一,叫做「變易」。意思是說,世界上的事,世界上的人,乃至宇宙萬物,沒有一樣東西是不變的。比如此刻我們所說的話,所做的事,瞬息之間就過去了,任何力量都無法將它留住,即使用最高級的科技手段,譬如錄像,攝下來的也不過是一種當備忘的檔案材料而已,絕對不是絲毫不爽的已經過去的那個場景了。時間不同,環境不同,情感和精神也不會相同,就是重覆的、一字不差的一句話,前一秒鐘說和後一秒鐘說,其意味、效果和對象等等都絕不會相同。萬事萬物,隨時隨地,都在變動不息有如流水,所以高智慧的人,不但知變而且能適應這個變,這就叫合乎天道。

第二,叫做「簡易」。是說宇宙萬事萬物,有許多是我們的智慧知識沒有辦法了解的。天地間存在著「有其理無其事」的現象,那是我們的經驗還不夠,科學的實驗還沒有出現,所以我們做不來;也存在「有其事不知其理」的現象,那是我們的智慧不夠,還認識不到。也就是說,宇宙間的任何事物,有其事必有其理,有這樣一件事,就一定有它的原理,只是我們的智慧不夠、經驗不足,找不出它的原理罷了。《易經》「簡易」之理是一個非常智慧的概念,它告訴我們,宇宙間無論如何奧妙的事物,當我們的智慧夠了,認識了它以後,就覺得原來如此簡單。在科學史上,有許多偉大得足以改變世界面貌的發明,在研究過程中,雖然特別艱辛、複雜,有的科學家甚至將畢生精力奉獻給一個科研項目,也未必能攻克。然而一旦破譯了其中的奧祕,回頭一看,卻非常簡單。人們至今不是還在說,開闢了大工業生產時代的蒸汽機的發明,其原理不就是蒸汽衝擊茶壺蓋嗎?萬有引力不就是牛頓由蘋果落地而豁然頓悟的嗎?現代最先進的科技成果電腦,不就是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因受到《周易》的啟發,提出二進位製——1+1=10的原理而產生的嗎?這就叫「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所以真正的真理其實非常簡易。推理、闡述得越複雜、難解的理論,恐怕離真理越遠。

第三,叫做「不易」。萬事萬物隨時隨地都在變,可是卻有一種永遠不變的東西存在,它能變出萬事萬物來,但自身卻是永遠不變的,是永恆存在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呢?宗教家叫它是「上帝」,是「神」,是「主宰」,是「佛」,是「菩薩」;哲學家叫它是「本體」;科學家叫它是「能」。

一個人要想加強自己的修養,怎樣才能找到自己本來有的那個「不易」,在與時「變易」 之際,求得真正的「簡易」——真理呢?諸葛亮的《誡子篇》為我們披露了這一祕密。他說: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研精,險躁則不能理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後人著書立說,教子家訓,老實說都沒有超出諸葛亮的這幾句話。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要想成為一個有教養、有道德的人,就必須以「靜」來做學問,以「儉」來修身。儉不只是節省用錢,而且自己的身體、精神也要保養,簡單明了,一切乾淨利落,這就是「儉」的意思。

「非澹泊無以明志」,是講養德:「非寧靜無以致遠」,是講修心;「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是講求學的道理:心境要寧靜才能求學,才華要靠學培養,有天才而沒有學問修養,才情就會枯竭,正如孔子所說:「學而不思,讀書再多也是白搭;思而不學,有才能也是很危險的事情。」縱然是天才,如沒有學問,也不能成為偉大的天才。所以有天才,還要有廣博的學問。學問從何而來?從刻苦的學習中來,然而心思不寧靜,則無法成就其學業。

「慆慢則不能研精,險躁則不能理性。」——慆慢也就是「驕傲」一詞之「驕」。沒有真本事而自以為了不起是驕,有本事而看不起人為傲,慢就是自以為對。主觀太強,那麼求學問就不能研精。中國傳統的文化觀念和歷史經驗都在說,一個人不管有多大學問、多大權威,一驕傲就失敗。孔子說:「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一個人即使有周公的才學,有周公的美德,可是假如他驕傲自大,又慳吝不仁,這種人就不值得一提了。

「險躁」是什麼意思?人做事情,都喜歡佔便宜、走捷徑,想走捷徑的人大多會心存僥倖,這是最容易犯的毛病。其結果是逐漸養成盲目暴躁、急於求成的習性,遇事自然就要喪失理智,冒險蠻幹。這種人,沒有不失敗的。

「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如果人到臨死時才明白人生是怎麼回事,就一切都晚了!至於有的人到死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就更不用說了。

清末著名學者王國維用這樣三句宋詞來描述為學的三種遞進的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銷得人憔悴。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思想道德修養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附錄一

黃石公素書考

宋張商英輯

按《黃石公三略》三卷、《兵書》三卷、《三奇法》一卷、《陰謀軍祕》一卷、《五壘圖》一卷、《內記敵法》一卷、《祕經》一卷、《張良經》一卷、《素書》六編。

《前漢列傳》黃石公圮上所授《素書》,以《三略》為是,蓋傳聞之誤也。

晉亂,盜發子房塚,於玉枕中獲此《書》,凡一千三百言,上有祕戒云。(出自善本《漢魏叢書》微卷編號一五二八六。三五之《黃石公素書》)

附錄二

《素書》一帙,蓋秦隱士黃石公之所傳,漢留侯子房之所受者。詞簡意深,未易測識,宋臣張商英敘之詳矣,乃謂為不傳之秘書。嗚呼!凡一言之善,一行之長,尚可以垂範於人而不能秘,是《書》黃石公秘焉。得子房而後傳之,子房獨知而能用,寶而殉葬;然猶在人間,亦豈得而秘之耶!

予承乏常德府事政,暇取而披閱之。味其言率,明而不晦;切而不迂,淡而不僻;多中事機之會,有益人世。是又不可概以遊說之學,縱橫之術例之也。但舊板刊行已久,字多模糊,用是捐俸餘翻刻,以廣其傳,與四方君子共之。弘治戊午歲夏四月初吉蒲陰張官識。

(出自《欽定四庫全書》)

附錄三

黃石公素書述要

漢黃石公為秦之隱君子,於圯橋之上授張良以《素書》,良用其策,助劉季開創漢業。

然後世誤以《素書》為《三略》者久矣。至晉亂之際,有盜發張良塚者,於玉枕得《素書》六卷,始知《素書》與《三略》為二。宋相張商英為之註釋,其序說來由明矣。

然,後世多以商英之說為非,《四庫提要》且引明都穆《聽雨記談》:「以為自晉迄宋之間,學者未嘗一語言及《素書》,何獨出於商英之口乎?」晁公武且謂:「商英之言,世未有信之者。」《胡應麟筆叢》:「更謂商英之註《素書》,前後註文與原文如出一手,因核定其為商英偽撰。」

觀以上數論,久來幾成定論。然吾親聞於  南師懷瑾謂:「《素書》非商英所偽撰,唐開元之間,趙蕤(瑞)撰《長短經》,文中即有引自《素書》者。然,蕤不稱《素書》,而稱之為《鈐經》。如《長短經》卷一品目第三引《鈐》之語曰︰「德足以懷遠,信足以一異」(《叢書集成新編》V21,P.5倒數第三行,新文豐出版,中央圖書館參考室古籍藏書架)等語,即《素書》「正道章」第二中之文。而世人亦不知《鈐經》到底為何,實原乃黃石公之《素書》也。何可謂宋以前無一人語及之?此學者不肯好學、深思、多聞故也。

老子曰︰『上士聞道信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而大笑,不笑不足以為道。」且商英之〈序〉謂︰『離有離無之謂「道」,非有非無之謂「神」,有而無之之謂「聖」,無而有之之謂「賢」,非此四者,雖口頌此《書》,亦不能身行之也。學者之見,大抵皆不能行之者也。

況器有大小,識有淺深,道極高明,鬼瞰其室,商英之註與《素書》原文媲美,幾出一手,胡應麟據此謂《素書》為商英偽撰,何見之短也。

商英精通三家之學,明於因果變化之理,觀其生死之間,怡然自在,則知素行之不凡矣。何事昧於因果而偽撰經典乎?商英且謂自漢以來,章句文詞之學熾,而知道者極少,故難言也。而向來疑此《書》為偽托者,絕無通達佛理者,乃至明瞭道家要旨者,亦不可得。徒以文字考據,豈能見其真意乎?宜乎太史公之為《史記》,有藏之名山,傳之其人之嘆也。

老古出版社編輯部  曾令偉譔要

黃石公素書終。

附記:

本書全文,悉擷自國立中央圖書館四樓善本室珍藏之「善本書」之《漢魏叢書》編號一五二八0三部十六號,編號一五0八六號這兩種「微卷」之影印本《黃石公素書》為藍本;又參照其「微卷」編號五七一0二冊。明刊《黑口九行本》,及「微卷」編號一五二二六,《說郛一二0卷續集》(一)四十六卷,並以該館參考室《欽定四庫全書》子部二《叢書集成新編》之《漢魏叢書》,劉伯溫註釋之《黃石公素書》微卷編號一六九八~七0四,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授意新竹市理藝出版社民八十八年重排版《素書》上冊。《漢書》卷四十,第二0二三頁,張、陳、王、周傳第十之中的〈張良傳〉等六種之《黃石公素書》校讎、標點、分段。

張良:(?—公元前186)西漢初漢朝大臣,高祖謀士、功臣。字子房。其先為韓人,傳為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人。祖與父相繼為韓國五個世代之相。

秦滅韓後,他結交刺客,在博浪沙(今河南原陽東南)謀刺秦王未中。更姓名,逃匿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遇黃石公,得《素書》。

秦末,陳涉起義,他聚眾歸劉邦,成為劉邦重要謀士。

復次,劉邦入咸陽,留戀宮室生活,他與樊噲力勸劉邦封宮室府庫,還軍霸上(今陜西西安市東)。

楚漢戰爭時,提出不立六國後代,聯合英布、彭越,籠絡韓信等戰略;又主張追擊項羽,殲滅楚軍,都被劉邦採納。他又和韓信一起,整編春秋戰國以來各家軍事著作。

初封成信侯,漢高祖六年,高祖請他選擇齊國境內三萬戶封邑,他不接受,自請封於留,因稱留侯。

晚年好黃老,習神仙辟谷之事。死後又追稱文成侯。

【見中央圖書館參考室《史記》二0三三頁,卷五十五《留侯世家》第廿五。《漢書》同上。】


鬼谷子


墨子

墨子像(原單位統一編號 03010273)

卷一

親士→入國而不存其士,則亡國矣。見賢而不急,則緩其君矣。非賢無急,非士無與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

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桓公去國而霸諸侯,越王句踐遇吳王之醜,而尚攝中國之賢君。三子之能達名成功於天下也,皆於其國抑而大醜也。太上無敗,其次敗而有以成,此之謂用民。

吾聞之曰:「非無安居也,我無安心也。非無足財也,我無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難而易彼,眾人自易而難彼,君子進不敗其志,內究其情,雖雜庸民,終無怨心,彼有自信者也。是故為其所難者,必得其所欲焉,未聞為其所欲,而免其所惡者也。是故偪臣傷君,諂下傷上。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下。分議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焉可以長生保國。

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則喑,遠臣則唫,怨結於民心,諂諛在側,善議障塞,則國危矣。桀紂不以其無天下之士邪?殺其身而喪天下。故曰:「歸國寶,不若獻賢而進士。」

今有五錐,此其銛,銛者必先挫。有五刀,此其錯,錯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靈龜近灼,神蛇近暴。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賁之殺,其勇也;西施之沈,其美也;吳起之裂,其事也。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長,故曰:「太盛難守也。」

故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是故不勝其任而處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勝其爵而處其祿,非此祿之主也。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是故江河不惡小谷之滿己也,故能大。聖人者,事無辭也,物無違也,故能為天下器。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也。夫惡有同方取不取同而已者乎?蓋非兼王之道也。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堯堯者,乃千人之長也。

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萬物,是故谿陝者速涸,逝淺者速竭,墝埆者其地不育。王者淳澤不出宮中,則不能流國矣。

修身→君子戰雖有陳,而勇為本焉。喪雖有禮,而哀為本焉。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是故置本不安者,無務豐末。近者不親,無務來遠。親戚不附,無務外交。事無終始,無務多業。舉物而闇,無務博1聞。

是故先王之治天下也,必察邇來遠,君子察邇而邇脩者也。見不脩行,見毀,而反之身者也,此以怨省而行脩矣。譖慝之言,無入之耳,批扞之聲,無出之口,殺傷人之孩,無存之心,雖有詆訐之民,無所依矣。

故君子力事日彊,願欲日逾,設壯日盛。君子之道也,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四行者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藏於心者,無以竭愛。動於身者,無以竭恭。出於口者,無以竭馴。暢之四支,接之肌膚,華髮隳顛,而猶弗舍者,其唯聖人乎!

志不彊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據財不能以分人者,不足與友。守道不篤,偏物不博,辯是非不察者,不足與游。本不固者末必幾,雄而不脩者,其後必惰,原濁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秏1。名不徒生而譽不自長,功成名遂,名譽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務言而緩行,雖辯必不聽。多力而伐功,雖勞必不圖。慧者心辯而不繁說,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譽揚天下。言無務為多而務為智,無務為文而務為察。故彼智無察,在身而情,反其路者也。善無主於心者不留,行莫辯於身者不立。名不可簡而成也,譽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思利尋焉,忘名忽焉,可以為士於天下者,未嘗有也。

所染→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必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於許由1、伯陽,禹染於皋陶、伯益,湯染於伊尹、仲虺,武王染於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

夏桀染於干辛、推哆,殷紂染於崇侯、惡來,厲王染於厲公長父、榮夷終,幽王染於傅公夷、蔡公穀。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舉天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

齊桓染於管仲、鮑叔,晉文染於舅犯、高偃,楚莊染於孫叔、沈尹,吳闔閭染於伍員、文義,越句踐染於范蠡大夫種。此五君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傅於後世。

范吉射染於長柳朔、王胜,中行寅染於籍秦、高彊,吳夫差染於王孫雒、太宰嚭,知伯搖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染於魏義、偃長,宋康染於唐鞅、佃不禮。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家殘亡,身為刑戮,宗廟破滅,絕無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苛擾者,必稱此六君也。

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以其行理也,行理性於染當。故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於治官。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意,然國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當也。

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得其理矣,則段干木、禽子、傅說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奮,創作比周,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之徒是也。《》曰:「必擇所堪。」必謹所堪者,此之謂也。

未完待續…


老子(馬王堆帛書甲乙本校勘版)

德 篇

第一章 論德(38)

上德不德 是以有德 下德不失德 是以无德

上德无爲 而无以爲也 上仁爲之 而无以爲也 上義爲之 而有以爲也 上禮爲之 而莫之應也 則攘臂而乃之

故失道而後德 失德而後仁 失仁而後義 失義而後禮 夫禮者 忠信之泊也 而亂之首也

前識者 道之華也 而愚之首也

是以大丈夫居其厚 而不居其泊 居其實 而不居其華 故去皮取此

第二章 得一(39)

昔之得一者 天得一以清 地得一以寧 神得一以霝 浴得一以盈 侯王得一以爲天下正

其至之也 謂天毋已清將恐裂 謂地毋已寧將恐發 謂神毋已靈將恐歇 謂浴毋已盈將恐竭 謂侯王毋已貴以高將恐蹶

故必貴而以賤爲本 必高矣而以下爲基

夫是以侯王自謂孤 寡 不榖 此其賤之爲本欤 非也

故致數與无與 是故不欲祿祿若玉 硌硌若石

第三章 聞道(41)

上士聞道 堇能行之 中士聞道 若存若亡 下士聞道 大笑之 弗笑 不足以爲道

是以建言有之曰 明道如費 進道如退 夷道如類 上德如浴 大白如辱 廣德如不足 建德如輸 質真如渝 大方无隅 大器免成 大音希聲 天象無刑 道隱无名

夫唯道 善始且善成

第四章 反復(40)

反也者 道之動也 弱也者 道之用也

天下之物生於有 有生於无

第五章 中和(42)

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萬物

萬物負陰而抱陽 中氣以爲和

天下之所惡 唯孤 寡 不穀 而王公以自名也

勿或損之而益 益之而損 故人之所教 夕議而教人

故強良者不得死 我將以爲學父

第六章 至柔(43)

天下之至柔 馳騁於天下之致堅

无有入於无間 吾是以知无爲之有益

不言之教 无爲之益 天下希能及之矣

第七章 立戒(44)

名與身孰親 身與貨孰多 得與亡孰病

甚愛必大費 多藏必厚亡

故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 可以長久

第八章 請靚(45)

大成若缺 其用不幣 大盈若冲 其用不穷 大直若詘 大巧若拙 大贏如炳(㶧)

趮勝寒 靚勝炅 請靚可以爲天下正

第九章 知足(46)

天下有道 卻走馬以糞 天下无道 戎馬生於郊

罪莫大於可欲 禍莫大於不知足 咎莫憯於欲得

故知足之足 恆足矣

第十章 知天下(47)

不出於戶 以知天下 不規於牖 以知天道

其出也彌遠 其知也彌少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 不見而名 弗爲而成

第十一章 无爲(48)

爲學者日益 聞道者日損 損之又損 以至於无爲 无爲而无不爲

將欲取天下者恆无事 及其有事也 不足以取天下

第十二章 德善(49)

聖人恆无心 以百姓之心爲心

善者善之 不善者亦善之 德善也

信者信之 不信者亦信之 德信也

聖人之在天下 翕翕焉 爲天下渾心 百姓皆屬其耳目焉 聖人皆孩之

第十三章 生死(50)

出生 入死

生之徒十有三 死之徒十有三 而民生生 動皆之死地之十有三

夫何故也 以其生生也

蓋聞善執生者 陵行不辟兕虎 入軍不被甲兵 兕无所椯其角 虎无所昔其蚤 兵无所容其刃

夫何故也 以其无死地焉

第十四章 尊貴(51)

道生之 而德畜之 物形之 而器成之

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

道之尊 德之貴也 夫莫之而恆自祭也

道生之 畜之 長之 遂之 亭之 毒之 養之 覆之

生而弗有也 爲而弗寺也 長而弗宰也 此之謂玄德

第十五章 守母(52)

天下有始 以爲天下母

既得其母 以知其子 復守其母 沒身不殆

塞其 閉其門 終身不堇

啓其悶 濟其事 終身不救

見小曰明 守柔曰強

用其光 復歸其明

毋遺身殃 是謂襲常

第十六章 盜桍(53)

使我挈然有知也 行於大道 唯迆是畏

大道甚夷 民甚好解

朝甚除 田甚蕪 倉甚虛 服文采 帶利劍 厭食而齎財有餘 是謂盜桍

盜桍 非道也

第十七章 善觀(54)

善建者不拔 善抱者不脫 子孫以祭祀不絕

修之身 其德乃真 修之家 其德有餘 修之鄉 其德乃長 修之邦 其德乃豐 修之天下 其德乃博

以身觀身 以家觀家 以鄉觀鄉 以邦觀邦 以天下觀天下

吾何以知天下然茲 以此

第十八章 含德(55)

含德之厚者 比於赤子 蜂地弗螫 鳥猛獸弗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 未知牝牡之合而朘怒 精之至也 終日號而不 和之至也

和曰常 知和曰明 益生曰祥 心使氣曰強

物壯即老 謂之不道 不道早已

第十九章 玄同(56)

知者弗言 言者弗知

塞其悶 閉其門 和其光 同其尘 坐其兌而解其紛 是謂玄同

故不可得而親 亦不可得而踈 不可得而利 亦不可得而害 不可得而貴 亦不可得而淺 故爲天下貴

第二十章 治邦(57)

以正之邦 以畸用兵 以无事取天下 吾何以知其然也

夫天下多忌諱 而民彌貧 民多利器 而邦家茲昏 人多知 而奇物茲起 法物茲彰 而盜賊多有

是以聖人之言曰 我无爲也 而民自化 我好靜 而民自正 我无事 民自富 我欲不欲 而民自樸

第二十一章 爲正(58)

其正 其民屯屯 其正察察 其邦夬夬

禍 福之所倚 福 禍之所伏 孰知其極

其无正也 正復爲奇 善復爲訞

人之迷也 其日固久矣

是以方而不割 兼而不刺 直而不絏 光而不耀

第二十二章 長生(59)

治人事天 莫若嗇

夫唯嗇 是以服 服胃之重積德 重積德則无不克 无不克則莫知其極 莫知其極 可以有國 有國之母 可以長久

是謂深根固柢 長生久視之道也

第二十三章 居位(60)

治大國 若烹小鮮

以道蒞天下 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也 其神不傷人也 非其神不傷人也 聖人亦弗傷也

夫兩不相傷 故德交歸焉

第二十四章 處下(61)

大邦者下流也 天下之牝也 天下之郊也

牝恆以靚勝牡 爲其靚也 故宜爲下

大邦以下小邦 則取小邦 小邦以下大邦 則取於大邦 故或下以取 或下而取

故大邦者 不過欲兼畜人 小邦者 不過欲入事人

夫皆得其欲 則大者宜爲下

第二十五章 道注(62)

道者 萬物之注也 善 人之也 不善 人之所也 美言可以市 奠行可以賀人

人之不善 何棄之有

故立天子 置三卿 雖有共之璧 以先四馬 不若坐而進此

古之所以貴此者何 不謂求以得 有罪以免與 故爲天下貴

第二十六章 无難(63)

爲无爲 事无事 味无味

大小多少 報怨以德

圖難於其易也 爲大於其細也 天下之難作於易 天下之大作於細

是以聖人終不爲大 故能成其大

夫輕諾必寡信 多易必多難

是以聖人猶難之 故終於无難

第二十七章 輔物(64)

其安也 易持也 其未兆也 易謀也 其脆也 易判也 其微也 易散也 爲之於其未有也 治之於其未亂也 合抱之木 生於毫末 九成之臺 作於羸土 百仁之高 始於足下

爲之者敗之 執之者失之 是以聖人无爲也 故无敗也 无執也 故无失也 民之從事也 恆於其成事而敗之 故慎終若始 則无敗事矣 是以聖人欲不欲 而不貴難得之 學不學 而復眾人之所過 能輔萬物之自然 而弗敢爲

第二十八章 玄德(65)

故曰爲道者非以明民也 將以愚之也 民之難治也 以其知也

故以知知邦 邦之賊也 以不知知邦 邦之德也

恆知此兩者 亦稽式也 恆知稽式 此謂玄德

玄德深矣 遠矣 與物反矣 乃至大順

第二十九章 江海(66)

江海所以能爲百浴王者 以其善下之 是以能爲百浴王

是以聖人之欲上民也 必以其言下之 欲先民也 必以其身後之 故居前而民弗害也 居上而民弗重也 天下樂佳而弗猒也 非以其无諍與 故天下莫能與諍

第三十章 安居(80)

小邦寡民

使十百人之器毋用 使民重死而遠徙 有車周无所乘之 有甲兵无所陳之 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甘其食 美其服 樂其俗 安其居

鄰邦相望 雞狗之聲相聞 民至老死 不相往來

第三十一章 不積(81)

信言不美 美言不信

知者不博 博者不知

善者不多 多者不善

聖人无積 既以爲人己愈有 既以予人己愈多

故天之道 利而不害 人之道 爲而弗爭

第三十二章 三寶(67)

天下皆謂我大 不宵 夫唯大 故不宵 若宵 細久矣

我恆有三寶之 一曰慈 二曰檢 三曰不敢爲天下先

夫慈 故能勇 檢 故能廣 不敢爲天下先 故能爲成事長

今捨其慈且勇 捨其檢且廣 捨其後且先 則必死矣

夫慈 以戰則勝 以守則固

天將建之 如以慈垣之

第三十三章 不爭(68)

善爲士者不武 善戰者不怒 善勝敵者弗與 善用人者爲之下

是謂不爭之德 是謂用人 是謂天 古之極也

第三十四章 用兵(69)

用兵有言曰 吾不敢爲主而爲客 吾不進寸而芮尺

是謂行无行 攘无臂 執无兵 乃无敵矣

莫大於无適 无適近亡吾寶矣

故稱兵相若 則哀者勝矣

第三十五章 懷玉(70)

吾言甚易知也 甚易行也 而人莫之能知也 而莫之能行也

言有君 事有宗 其唯无知也 是以不我知

知我者希 則我貴矣 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

第三十六章 知病(71)

知不知 尚矣 不知不知 病矣

是以聖人之不病 以其病病也 是以不病

第三十七章 畏畏(72)

民之不畏畏 則大畏將至矣

毋閘其所居 毋猒其所生 夫唯弗猒 是以不猒

是以聖人 自知而不自見也 自愛而不自貴也 故去被取此

第三十八章 天網(73)

勇於敢者則殺 勇於不敢者則栝 此兩者或利或害

天之所惡 孰知其故

天之道 不彈而善勝 不言而善應 不召而自來 彈而善謀

天網恢恢 疏而不失

第三十九章 司殺(74)

若民恆且不畏死 奈何以殺懼之也

若民恆是死 則而爲者 吾將得而殺之 夫孰敢矣

若民恆且必畏死 則恆有司殺者

夫代司殺者殺 是代大匠斵也 夫代大匠斵者 則希不傷其手矣

第四十章 貴生(75)

人之饑也 以其取食之多也 是以饑

百姓之不治也 以其上有以爲也 是以不治

民之輕死 以其求生之厚也 是以輕死

夫唯无以生爲者 是賢貴生

第四十一章 柔弱(76)

人之生也柔弱 其死也仞賢強 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 其死也

故曰 堅強者 死之徒也 柔弱微細 生之徒也

兵強則不勝 木強則恆

強大居下 柔弱微細居上

第四十二章 天道(77)

天下之道 猶張弓者也 高者抑之 下者舉之 有餘者損之 不足者補之

故天之道 有餘而益不足 人之道 不足而奉有餘

孰能有餘而有以取奉於天者 此有道者乎

是以聖人爲而弗有 成功而弗居也 若此 其不欲見賢也

第四十三章 水德(78)

天下莫柔弱於水 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也 以其无以易之也

水之勝剛也 弱之勝強也 天下莫弗知也 而莫之能行之也

故聖人之言云曰 受邦之詬 是謂社稷之主 受邦之不祥 是謂天下之王

正言若反

第四十四章 右介(79)

和大怨 必有餘怨 焉可以爲善

是以聖右介而不以責於人

故有德司介 无德司徹

夫天道无親 恆與善人

道 篇

第四十五章 觀眇(1)

道 可道也 非恆道也

名 可名也 非恆名也

無名 萬物之始也

有名 萬物之母也

故恆无欲也 以觀其眇 恆有欲也以觀其所噭

兩者同出 異名同謂 玄之有玄 眾眇之門

第四十六章 觀噭(2)

天下皆知美爲美 惡已 皆知善 訾不善矣

有无之相生也 難易之相成也 長短之相形也 高下之相盈也 意聲之相和也 先後之相隨 恆也

是以聖人居无爲之事 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而弗始也 爲而弗志也 成功而弗居也

夫惟弗居 是以弗去

第四十七章 安民(3)

不上賢 使民不爭 不貴難得之貨 使民不爲盜 不見可欲 使民不亂

是以聖人之治也 虛其心 實其腹 弱其志 強其骨

恆使民无知 无欲也 使夫知不敢 弗爲而已 則无不治矣

第四十八章 道用(4)

道沖而用之 有弗盈也 潚呵 始萬物之宗

銼其兌 解其紛 和其光 同其塵

湛呵 似或存

吾不知誰子也 象帝之先

第四十九章 用中(5)

天地不仁 以萬物爲芻狗 聖人不仁 以百姓爲芻狗

天地之間 其猶橐籥與 虛而不淈 蹱而俞出

多聞數窮 不若守於中

第五十章 浴神(6)

浴神不死 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 是謂天地之根

綿綿呵若存 用之不堇

第五十一章 无私(7)

天長地久 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 以其不自生也 故能長生

是以聖人芮其身而身先 外其身而身存

不以其无私與 故能成其私

第五十二章 治水(8)

上善水 水利萬物而有 居眾人之所惡 故幾於道矣

居善地 心善潚 予善天 正善治 事善能 蹱善時

夫唯不 故无尤

第五十三章 持盈(9)

持而盈之 不若其已

錐而銳之 不可常葆之

金玉盈室 莫之守也

貴富而驕 自遺咎也

功述身芮 天之道也

第五十四章 无不爲(10)

戴營抱一 能毋離乎 摶氣至柔 能嬰兒乎

脩除玄藍 能毋疵乎 愛民栝國 能毋以知乎

天門啓闔 能爲雌乎 明白四達 能毋以知乎

生之 畜之 生而弗有 長而弗宰也 是謂玄德

第五十五章 玄中(11)

卅輻同一轂 當其无 有車之用也

埴而爲器 當其无 有埴器之用也

鑿戶牖 當其无 有室之用也

故有之以爲利 无之以爲用

第五十六章 爲腹(12)

五色使人目盲 馳騁田臘 使人心發狂 難得之貨 使人之行妨 五味使人之口爽 五音使人之耳聾

是以聖人之治也 爲腹不爲目 故去疲取此

第五十七章 寵辱(13)

寵辱若驚 貴大梡若身

何謂寵辱若驚 寵之爲下 得之若驚 失之若驚 是謂寵辱若驚

何謂貴大梡若身 吾所以有大患者 爲吾有身也 及吾无身 有何患

故貴爲身於爲天下 若可以托天下矣 愛以身爲天下 如可以寄天下

第五十八章 道紀(14)

視之而弗見 名之曰微 聽之而弗聞 名之曰希 捪之而弗得 名之曰夷 三者不可至計 故混而爲一

一者 其上不攸 其下不忽 尋尋呵 不可名也 復歸於无物

是謂无狀之狀 无物之象 是謂忽望 隨而不見其後 迎而不見其首

執今之道 以御今之有 以知古始 是謂道紀

第五十九章 不盈(15)

古之善爲道者 微眇玄達 深不可志 夫唯不可志 故強爲之容 曰

與呵 其若冬涉水 猶呵 其若畏四鄰 儼呵 其若客 渙呵 其若淩澤 沌呵 其若樸 湷呵 其若濁 呵 其若浴

濁而情之余清 女以重之余生

葆此道不欲盈 夫唯不欲盈 是以能敝而不成

第六十章 歸根(16)

至虛 極也 守靜 督也 萬物旁作 吾以觀其復也 天物雲雲 各復歸於其根

曰靜 靜是謂復命 復命常也 知常明也 不知常 茫茫作兇 知常容 容乃公

公乃王 王乃天 天乃道 道乃久 歿身不殆

第六十一章 知有(17)

大上 下知有之 其次親譽之 其次畏之 其下母之

信不足 案有不信 猶呵 其貴言也

成功遂事 而百省謂我自然

第六十二章 四有(18)

故大道廢 案有仁義

知快出 案有大僞

六親不和 案有畜慈

邦家亂 案有貞臣

第六十三章 樸素(19)

絕聖棄智 民利百負

絕仁棄義 民復畜慈

絕巧棄利 盜賊无有

此三言也 以爲文未足 故令之有所屬

見素抱樸 少私而寡欲 絕學无憂

第六十四章 食母(20)

唯與訶 其相去幾何 美與惡 其相去何若

人之所畏 亦不可以不畏

望呵 其未央哉

眾人巸巸 若鄉於大牢 而春登臺

我泊焉未兆 若嬰兒未咳 纍呵 似无所歸

眾人皆有餘 我獨遺 我愚人之心也 湷湷呵 鬻人昭昭 我獨呵 鬻人蔡蔡 我獨悶悶呵

忽呵 其若海 望呵 其若无所止

眾人皆有以 我獨頑以悝 吾欲獨異於人 而貴食母

第六十五章 從道(21)

孔德之容 唯道是從 道之物 唯望唯忽

忽呵 望呵 中有象呵 望呵 忽呵 中有物呵 呵 鳴呵 中有請吔 其請甚真 其中有信

自今及古 其名不去 以順眾

吾何以知眾父之祭 以此

第六十六章 弗居(24)

炊者不立 自視不彰

自見者不明 自伐者无功 自矜者不長

其在道也 曰食贅行

物或惡之 故有欲者弗居

第六十七章 執一(22)

曲則金 枉則定

洼則盈 敝則新 少則得 多則惑

是以聖人執一以爲天下牧

不自視故明 不自見故彰 不自伐故有功 弗矜故能長

夫唯不爭 故莫能與之爭

古之所謂曲則金者 幾語才 誠金歸之

第六十八章 同道(23)

希言自然

飄風不終朝 暴雨不終日

孰爲此 天地而弗能久 又況於人乎

故從事而道者同於道 德者同於德 失者同於失

同於德者 道亦德之 同於失者 道亦失之

第六十九章 昆成(25)

有物昆成 先天地生

繡呵 繆呵 獨立而不亥 可以爲天地母

吾未知其名 字之曰道 吾強爲之名曰大

大曰筮 筮曰遠 遠曰反

道大 天大 地大 人亦大

國中有四大 而人居一焉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

第七十章 輜重(26)

重爲巠根 清爲趮君

是以君子眾日行 不離其甾重

唯有環官 燕處則昭

若若何萬乘之王 而以身巠於天下

巠則失本 趮則失君

第七十一章 曳明(27)

善行者无辙迹 善言者无瑕適 善數者不用檮策 善閉者无關籥而不可啓也 善結者无纆約而不可解也

是以聖人恆善救人 而无棄人 物无棄財 是謂曳明

故善人 善人之師 不善人 善人之齎也

不貴其師 不愛其齎 唯知乎大眯 是謂眇要

第七十二章 恆德(28)

知其雄 守其雌 爲天下谿 爲天下谿 恆德不離 恆德不離 復歸嬰兒

知其榮 守其辱 爲天下浴 爲天下浴 恆德乃足 德乃足 復歸於樸

知其白 守其黑 爲天下式 爲天下式 恆德不忒 恆德不忒 復歸於无極

樸散則爲器 聖人用則爲官長 夫大制无割

第七十三章 自然(29)

將欲取天下而爲之 吾見其弗得已

天下神器也 非可爲者也

爲者敗之 執者失之

物或行或隨 或吹或炅 或強或 或坯或橢

是以聖人去甚 去大 去楮

第七十四章 不強(30)

以道佐人主 不以兵強於天下 其事好還

師之所居 楚棘生之

善者果而已矣 毋以取強焉

果而毋 果而勿矜 果而勿伐 果而毋得已居 是謂果而不強

物壯而老 是謂之不道 不道蚤已

第七十五章 貴左(31)

夫兵者 不祥之器也 物或惡之 故有欲者弗居

君子居則貴左 用兵則貴右

故兵者 非君子之器也 兵者 不祥之器也 不得已而用之 銛龐爲上

勿美也 若美之 是樂殺人也

夫樂殺人 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

是以吉事尚左 喪事尚右

是以偏將軍居左 上將軍居右 言以喪禮居之也

殺人眾 以悲依立之 戰勝 以喪禮處之

第七十六章 知止(32)

道恆无名

唯小 而天下弗敢臣

侯王若能守之 萬物將自賓 天地相合 以俞甘洛 民莫之令而自均焉

始制有名 名亦既有 夫亦將知止 知止可以不殆

俾道之在天下也 猶小浴之與江海也

第七十七章 盡己(33)

知人者 智也 自知者 明也

勝人者 有力也 自勝者 強也

知足者 富也 強行者 有志也

不失其所者 久也 死不忘者 壽也

第七十八章 成大(34)

道渢呵 其可左右也

成功遂事 而弗名有也 萬物歸焉而弗爲主

則恆无欲也 可名於小 萬物歸焉而弗爲主 可名於大

是以聖人之能成大也 以其不爲大也 故能成大

第七十九章 大象(35)

執大象 天下住 住而不害 安平大

樂與餌 過格止

故道之出言也 曰 談呵 其无味也 視之不足見也 聽之不足聞也 用之不可既也

第八十章 微明(36)

將欲拾之 必故張之 將欲弱之 必故強之 將欲去之 必故與之 將欲奪之 必故予之 是謂微明

友弱勝強

魚不可脫於淵 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第八十一章 无名(37)

道恆无名

侯王若守之 萬物將自化

化而欲作 吾將貞之以无名之朴

貞之以无名之朴 夫將不辱

不辱以静 天地將自正